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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1998:疼痛风一样穿过身体

2020-12-14叙事散文瘦棠寒蝉
1998年,我的周围发生了很多不可预见的变数。春节刚过,母亲因肝病住院治疗一个月。四月份,因企业改制,妻子下岗。五月六日,单位组织体检, B超发现我胆囊里长出息肉……我将体检结果拿给姐姐看。姐是市人医妇科主任。姐一脸凝重。说,尽快手术。19
  1998年,我的周围发生了很多不可预见的变数。春节刚过,母亲因肝病住院治疗一个月。四月份,因企业改制,妻子下岗。五月六日,单位组织体检, B超发现我胆囊里长出息肉……   我将体检结果拿给姐姐看。姐是市人医妇科主任。姐一脸凝重。说,尽快手术。

  1998,我真有些祸不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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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8日。15:00。   我壮硕的身体深入了市人医的腹地。同病室的是位上了岁数的胃癌患者。已动过手术,正处在恢复期。床尾的牌子告诉我,他叫韦德法。

  23号,剃毛!   16:00,一个矮小、长相猥琐的老头出现在我跟前。   剃几个了?老韦问他。   仨……老头伸出了三个手指。   他们很熟,相互间说着浑话。开着玩笑。   在他们四目睽睽的注视下,我羞涩地脱下了宽松的睡裤。老头用力把我赤裸弯曲的双腿抻直,拿湿毛巾将“作业处”抹湿,然后,用一把剃须刀,娴熟、利落地将“作业”完成。完后,他将剃须刀凑近厚厚的嘴唇片子,唇呶成圈,“嘘”地一声,吹落残存在刃上的毛屑。
 
  老韦告诉我,此翁乃这里的勤杂工。负责送开水。送饭。兼做“理发师傅”。   20:30,护士为我洗肠。同样脱掉裤子。对象换成了一个年轻的女性。这让我有些窘。姑娘司空见惯。——俯卧,抬臀。发着口令。我按她的动作要领一丝不苛完成,正待她下一道口令,不料,她乘我不备,迅捷地将一根塑料管攻入我的“要塞”。塑料管进入肠道的一刻,我感到了一种刺痛。但这种刺痛很快就被随之而来的鼓涨湮没了。   温温的,滑滑的,腻腻的。这种液体一进入肠道,便肆无忌惮横冲直撞。粗鲁,引起了寄生在肠道杂质的反感……但它们的抵抗十分软弱,旋即便缴械了,其速度之快让我来不及拉开抽屉拿几张草纸。让我狼狈不堪。              2   5月19日,2:00。   我做了一个梦——自己驾一小船,在惊涛骇浪中颠簸,孤力无援地挣扎……   醒来后,我无法再睡着,这个梦向我昭示什么呢?   《内科学》记载——胆囊息肉有一种会恶变。尽管书中说这种息肉极少,概率千分之一,但,毕竟存在。有一种黑色素瘤,十分罕见,生在肠道内,可能性只有千万分之一。我的一个朋友却偏偏“中彩”……   老韦在黑暗响亮地鼾着,——呼——啊!——呼——啊——拉风箱似的。   我有些羡慕老韦,他生得是胃癌,居然还能这样幸福地睡着。   我睡不着,思维便信马由缰任性地跑开了。   我想起了得知我病情后六神无主忘在汤里放盐的妻子;想起了尚不知我须住院开刀的老母亲——住院前我和家人商定,不把我住院开刀的事告诉母亲。母亲年数高,身体不好,让她为我操心,是我的罪过呀。   5:00   护士进来检查身体,体温,36,血压,85,125。正常。   这时,走廊里开始有人走动。轻快的。沉重的……   5:30   老韦妻子送来稀粥。一阵碗筷轻微碰撞后,老韦悠长响亮的吸粥声开始刺激我的食欲……因今早要手术,昨夜我就开始禁食,老韦香气缭绕的稀粥,尤其是他悦耳的喝粥声,让我饥饿难挡。   这时,我听到老韦妻子压抑的抽泣泣和老韦将铁碗重重搁在床头柜上的声音。在他们断断续续的对话中,我听出了个大概——老韦的两个儿子以困难为由不肯拿出分文   6:00。妻子来了。姐姐来了。   姐姐到护理部看我的清晨量出的血压、体温等情况。   妻则在我的身前身后忙碌着。她眼圈红红的,一遍一遍擦着床头柜,她昨晚肯定没睡好。   姐回来了。她说——一切正常,主刀的是内科主任张医师。   她说,今天休息。
 
  7:00   护士给我做术前的最后一道工作——插胃管。胆囊切除后,必须要用一根管子及时将体内渗出的淤血和别的液体排出来。胃管很细,是软塑料管子。我本以为这柔软的东西插入鼻腔、喉咙、气管至胃囊并无大碍。谁知,这软管进入后,变得比体内任何一样器官都要坚硬、强大。尤其是胃管抵至胃囊后,一动都不能动。翻身。咳嗽。说话。只要胃管一触动胃壁,我都会产生强烈的反应,干呕不止。   我活生生的一个人竟变成了一具僵尸。   8:00   一个亲切瘦小的身影出现了——呵!是母亲在她的身后依次走进来了父亲、弟弟、弟媳、妹妹、妹夫。除了在杭州读书的外侄女和在北京出差的姐夫,家里所有成员都来了。   妈。我喊。我眼有些潮湿。这个时候,我最需要就是来自亲人的关怀和力量了。   母亲看到我鼻孔里插着胃管的怪相,害怕了。   好好的,怎么了?她问站在身边的姐。
 
  妈,没事的。你坐下歇会。姐扶母亲在椅子上坐下。向她解释,宽慰她。   母亲不肯坐。拉住我的手,眼泪顺着她布满沟壑的脸上流了下来。   8:50   张医师查房。张医师是个大胖子,面目慈祥。一张娃娃脸使他看上去很显年轻。   怎么样。好吧?他问我。   我不敢动,也不敢说,脸上挤出一丝笑,唉,那根细细的胃管。   医生。求求你了。听姐姐说是张医生给我开刀,母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紧紧拉住张医生的手恳求。要不是姐姐扶着,母亲说不定会给张医生跪下叩头的。   手术室在五楼。我本想走去手术室,谁知我挣扎着从病床上起来,脚刚落地,胃部就针剌似的剧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又剧烈地呕吐起来。   母亲抱住我,不肯再让我走。   晓文,母亲叫站在身后的小儿子,你来背哥。   姐出去叫来了一辆躺车。在弟弟的帮助下,我躺到了车上,经过上下翻动,我五脏六腑移了位似地难受,但我极力忍住。我不想母亲再为我难受了。            3   9:10   手术室。   一个一个……我眼里都是白影子在晃动。我见到了那个在电影上看到过无影灯。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进手术室,感觉自己是一只进了屠宰场的猪,无处可逃。   这时,突然间我感到尿急。进手术前,我已经上过厕所。我知道这是我紧张的心理在作怪。我也想克服,但那股尿意越来越浓。   我要上厕所。我对姐姐(她在我手术时,全程陪着我)说。进了卫生间。面对着雪白的抽水马桶,尽管尿意依然,我却一滴也尿不出来。   9:20,我躺上了那张手术台,那张无影灯近我咫尺,像巨兽张开的大口,欲把我吞噬。我成了一块任人宰割的肉了。   给我麻醉的是个40多岁的中年女医师。   打的时候可能有点疼。打麻醉剂前,她说。   不知怎的,听了这话,我极度紧张的心情竟渐渐松懈下来了。   她先用棉球在我的背椎处擦着,接着刺痛。然而,我的麻醉并不顺利。随着针筒的进入,刺痛变成涨痛,这是一种远比刺痛要难受的痛,我轻轻地呻吟了一下。   针的运动停住了。   奇怪了,已经八公分了,按理早给到位了。   是不是胖,还应该再深一些。姐说。   她们的声音轻了下去了,我听不清了。   针管稍停后又小心翼翼地开始推进,难以忍受的涨痛又开始弥漫了。   快点,快点,快点,我希望这种煎熬能尽快结束!   忽然,涨痛潮水一样哗地退了。继之而来的是一种温热的很舒服的感觉。   好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声音。   9:25   一道雪白的屏风拦在了我的胸前。头。躯干。屏风锯子一样把我一分为二了。   手术开始了。   我麻木的肚皮上有物体东一戳,西一下刺。   痛吗?有人问。   痛。我说。   胡说。还没开始呢?   痛吗?   我不敢说了。   痛吗?过了一会儿,又有人问。   不痛。我答。   早开始了。   我心里倏生一种遭戏弄的感觉。厌倦如风生云起。我什么也不想说了。   我想起了鱼。一条开膛剖腹的鱼。我自己就是一条鱼。而且比鱼还可怜,鱼还可以蹦、挣扎——我不能,我的四肢都被牢牢地捆绑住了。   姐不时地走来。问我:感觉怎样?难过吗?我阖着眼,懒得说话。突然,我心里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我感到呼吸不畅,急促困难。   氧气。我听到姐在喊。   一个圆圆的呼吸罩捂住了我的鼻孔,嘴巴。我像离水的鱼张大嘴,大口大口地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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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0   我恢复了知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母亲和妻子关切的眼睛。   好的。妻子高兴地告诉我切片的结果。   痛吗?母亲抚着我的脸。   两种不同的话,让我感到很温暖很幸福!   3:00
 
  我麻木的右腹部开始作痛,麻药的作用开始消失了。但这痛我还能忍。   3:15   麻醉药的作用在我的体内终于殆尽了。痛不再是一阵一间阵间息性了,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痛了。我的额上因疼痛而不时沁出汗来,身上如同水浸过了。
 
  止痛药。我实在忍不住了。   不行!姐说过要到晚上7点才能吃,否则对身体恢复不利。妻拒绝。   痛!痛!!痛!!!   更要命的是受胃管的约束,我还不能稍稍改动一下睡姿。这时,最难受不安的是母亲了。她在我的床前来回地走动,一刻不停。   她像个小孩子似地跑进跑出,向我通报时间移动,我知道,她心里承受的精神上的难受绝不亚于我肉体上的疼痛……   3:40,3:49,3:54……   妈,你坐下歇会吧。妻把母亲按在凳子上。母亲在椅子上稍坐片刻,又像个患多动症的孩子,跑动了起来。   6:00   天暗了。走廊里。病房里。灯依次亮了。   父亲。姐姐。姐夫。弟弟。弟媳。妹妹。妹夫。女儿……来了。   她们给母亲和妻子送饭来了。因为我切片的结果良性,大家心中的那块巨石早已落地,脸上洋溢快乐。   晓春吃什么呀?母亲问姐姐。   他还不能吃。要等放屁后才能吃。姐告诉母亲。   6:30。   痛,笼罩我的依旧是痛,而且越来越难以忍受了。   姐,我恳求姐。   不行!姐拒绝的很坚决,——这么一点痛都不能忍。   那一刻,我真有些“恨”姐姐的“无情”。三年后,当姐因子宫肌瘤做子宫切除,她头伏在姐夫怀里嘤嘤哭泣时,我的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姐不坚强。她的“无情”,也是爱,只是用不动的方式表现出来而已。   7:00。   我终于得到了那颗盼望已久的淡黄色药片。   痛如潮汐退去了。针剌一样的难受也变纯木了,我的思维变得清晰了。   8:50。   探视时间快要到了。   晚上注意点,不要让导液管堵塞了。姐临走前叮嘱妻子。   如不通畅,你用这个挤压几下。姐拿起我腹部的那个导液管比划着。   妻答应着。我注意到,母亲也听得极认真。   走时,母亲不肯离去了。她要留下来陪我。无任大家怎么劝,她都不肯。她说,年轻人贪睡。没办法。姐只好跑到护理部,和护士长商量,在我的床边铺一张钢丝床。   后半夜,止痛片的效用过后,我依然痛的不能入眠,但我极力忍着。与痛的作着搏斗,为了年迈的母亲,我不作一声呻吟。              5

  5月20日   疼痛弱了。胃管带给我的难受依旧。。。。。。   何时才能拔掉胃管呢?   9:30   老韦出院了。   医生让他再住一段时间。巩固一下治疗效果。但老韦却坚持要出院了。我目送他的身影离去,心里默默替他祝福。   5月21日,14:00。   胃管从我的鼻孔里拔出来了。当胃管从鼻孔里抽出的瞬间,我真有种从地狱回到天堂的幸福。   随着胃管的拔出,被疼痛禁锢着的饥饿蠢蠢欲动了。   我想吃东西了。15:30,肠道开始蠕动。   一股闭塞已久的气体在我的肠道里慢慢地移动……   很快,这股气流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我的体外冲来。在冲出的一瞬间,在病室的空气里,在母亲的心里炸成了一个春雷!   放屁了!放屁了!!!   母亲欢喜的手舞足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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