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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对镜不须叹白发

2020-12-14抒情散文官舟寨
半世生涯戎马间,征骑倥偬未下鞍。爆炸轰鸣如击鼓,枪弹呼啸若琴弹。疆场纵横任驰骋,歼敌何计百千万。对镜不须叹白发,白发犹能再挥鞭。(粟裕《老兵乐》,1964年)粟裕放下笔,他感到自己很累。疲劳像瘟疫袭击了他,50多岁还不算老呀,可是一旦袭击了
    半世生涯戎马间,征骑倥偬未下鞍。     爆炸轰鸣如击鼓,枪弹呼啸若琴弹。     疆场纵横任驰骋,歼敌何计百千万。     对镜不须叹白发,白发犹能再挥鞭。     (粟裕《老兵乐》,1964年)
  粟裕放下笔,他感到自己很累。疲劳像瘟疫袭击了他,50多岁还不算老呀,可是一旦袭击了他,就常常来纠缠,像一个附体的魔鬼。子弹埋在体内像刀一样插着他的肌体,这是战争给他的纪念,是敌人强加给他的,强加得这么刁钻。那时忙于作战,没有及时取出它来,就算有时间也没有做手术的条件,后来子弹就与骨头、血肉结合在一起,再也没有办法弄它了。子弹成为打进他体内的敌人,时时向他发威,搅得他不得安宁。据粟裕当年身边的工作人员回忆,打起仗来,粟裕几天几夜不睡觉是常有的事。但是由于他6次负伤,两次伤在头部,有块弹片一直留在头颅内。战伤后遗症和过度的劳累损伤了他原本健壮的身体,刚到中年就患上了高血压、肠胃病和美尼尔氏综合症,经常头晕头痛,靠戴健脑器工作。高血压、美尼尔氏综合症发作时,血液收缩压高达180至200毫米水银柱,头昏目眩,恶心呕吐,每根头发都像针扎一样,戴上健脑器也不起作用。粟裕便冒着大雪纷飞的严寒,一次又一次地用冷水浇头。这样的情况下他仍然坚持指挥战役。   窗外时序已经轮换,冬季来临,那棵香樟静静地立着,叶子绿得更深了。快一年了,这叶子就这么一点一地点加深着它的绿。近一年来,他基本上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他着急呀,就这躺着么,这病什么时候才好呢,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去工作呢?他闭上眼睛,想静静休息一会儿,可是思绪没完没了。   1964年1月,57岁的粟裕在从化疗养时,突发心肌梗塞,回广州抢救。5月,军事科学院党委决定粟裕休息一年。这一年,他感到自己苍老了许多。在镜子前,他看到自己头上的白头发竟然有了这么多。常见得一些年轻战士,要人帮忙把藏于青丝中的白发后一拔掉。他心里想:拔白发与打仗不一样,打仗只要把敌人一部分一部分吃掉,就能最后赢得胜利,而这白发越拔越多。面对白发,他当如何?是啊,人生苦短,年岁易逝,霜染于头,当如何?   《老兵乐》就是这种状况下,在北京作的一首感怀之作。此时,他已经被免去总参谋长职务五年了,尽管他还任了军事科学院副院长,但毕竟一个学院比全军的事务要相对闲得多,在许多人眼里这就是一个闲职,况且又远离了军队和政治,如此境况非让他清闲不可。诗中有“对镜”一词,粟裕缘何对镜呢?忙碌者是极少有时间对镜细看自己的头发如何的,粟裕在销烟里闯枪林冒弹雨几十年,仗一个接一个,真是忙不赢,哪有时间对镜看头发?国家和平安定了,他的工作任务也不轻,在总参的日子里,尽管老伤新病给他带来很大的痛苦,但他仍以饱满的热情日夜辛劳,他哪能对镜端详自己的头发呢?后来却又为何要对镜观察自己的一头白发了呢?   战功赫赫、名震中外的粟裕,在1958年蒙受了不白之冤。   粟裕是1951年10月调到总参谋部任副总参谋长的,其时总参谋长徐向前生病,其工作由聂荣臻代理,粟裕做了聂帅的助手。其间粟与聂之间发生了一次误会。当时,聂认为毛泽东事多太忙,认为不必事无巨细都直接报到毛泽东那里去,因此要求军队方面的报告必经他选择上报。1952年夏,毛泽东因报告减少对总参提出了批评。聂荣臻不得不作了检讨。粟裕认为自己也有责任,也向毛泽东作了书面检讨。没想到毛泽东不仅在他的检讨书上作了批示,说“检讨很好”,还从工作上拿粟裕与聂荣臻作了对比,肯定了粟的工作,批评了聂。毛泽东还特地把这个指示给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彭德怀、聂荣臻等传阅。这样引起了聂极大的误会,以为这是粟裕背后搞鬼。   此时的粟裕还没有什么白头发,或许有那么一两根,他自己也无意于去对镜察看。他苦闷,但不便于对任何人说,也不想对任何人说。他一直是一个说得少、做得多的人,他还想这样,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自己,就像用豫东胜利证明不派先遣队到江南一样更利于运动战一样,就像用最后的结局来证明举行淮海战役是正确的一样。粟裕像往常一样努力做着自己的事。    1952年7月,彭德怀主持军委工作,因为检讨事件,不信任老乡粟裕,立即提名调其老部下黄克诚任副总参谋长,黄克诚成为彭德怀扑军委和总参工作的主要助手。虽然粟裕于1954年10 月升了总参谋长,但黄克诚同时被任命为军委秘书长。   而粟裕一向坚持原则,不事迎合,喜欢据理力争。比如对未来战争的认识准备上他们各有看法,产生矛盾。性情暴躁的彭德怀常常对粟裕出言不逊,一次粟裕在上报文件上写了“呈彭副主席并转呈中央、主席”的字样时,他大发雷霆:“我不是你的通讯员!”粟裕的工作和很多好的建议得不到主持中央军委工作的彭德怀的支持。   粟裕的头很痛,他常常用手搔头,头发不时也落下一些,都还很青。他再怎么努力工作,把工作搞得再好,结果还是遭到指责。有空的晚上,他在脑海里把自己做的事一件件翻出来审查,并没有发现原则性问题和大的失误。他彷徨,苦闷,无助。忍耐,忍耐,还是什么也不说。那一回主动深刻检讨已经弄得自己十分难堪,再要说什么,就不知会如何。只有把这些郁结于心,让它煎熬自己。   1958年5月24日-7月22日,在中央军委扩大会上,粟裕被扣上“资产阶级个人主义”的帽子,加上“反党反领导的极端个人主义”的罪名。开始,他还解释,据理力争,但批斗越来越升级,参会人员增至1400多人,刮起所谓“12级台风”,许多人被迫批斗粟裕,说违心话。他只是一个军事家,不是一个政治家,面对强敌,甚至远远强于自己的敌人,他知道如何去战胜,比如用60万人拉长战线去围龟缩在一起的80万敌军。现在面对的是自己队伍的战友,“12级台风”让他无所适从,也没有人敢为他说句公道话,怕引火上身呀。他想理越辨越明,争辩,再争辩。可是越争辩,斗争越升级越严厉。经过近两个月的批斗,他为了不被打成敌我矛盾,违心作了检讨。   可是,他最终被免去了总参谋长职务,从此便离开他衷爱的军队。虽然身处逆境,但他仍把自己当作一名老兵,尽自己最大努力做着工作。工作上的困难,他都努力克服着,可是病痛、衰老竟然这么不可抗拒,他的头发灰白了。青丝转白,这个过程应当很长,为何在他的头上变化得这么突然、这么没有一点准备和过渡。一匹战马被从浓烈的硝烟里放置到南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一个人突然闲下来,心里空空的。部队有他的血揉在那里,他不能再为之洒上心血了,他心里的痛谁能说得清?   回首那些战斗的岁月,就像在昨天。抗日先遣作战、浙南游击、抗日三威震江南、苏中七战七捷、莱芜大捷、孟良崮大捷、济南战役、淮海战役、京沪抗战役,虽然远去,但是那些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1959年,庐山会议时,有些位老战友、老部下向他建议:趁机把受到错误批判的事提一提,你自己不好讲,我们替你讲。粟裕坦荡地表示,不在彭德怀同志受批判的时候提自己受冤枉的事,因这样做是落井下石。他说:“我决不利用党内政治风浪的起伏”,“我想我几十年的革命实践足够说明我自己!”   他对着镜子,看着自己一头灰白头发,心里想的是:解放的道路是多少同志用鲜血和身躯成的啊,活着的人已经很幸运了,有困难,有委屈又算什么呢?衰老又算什么呢?重要的是要趁自己还活着多做些事。   1964年12月15日。天气还是很冷,太阳出来了,给人以清爽的感觉。粟裕要求出院,医生不同意,他还是坚持出了院,参加了中央工作会议,又投入到工作之中,也不再怎么特意地去对镜看自己的头发。   粟裕在此后又写了两首《老兵乐》:     半世生涯戎马间,平生场所在元元。     得从战争学战争,江淮河汉入复返。     同辈万千多作古,幸存今日何所憾。     感时不必频对镜,风光难得闲中看。     (1974年)
    半世生涯戎马间,一生系得几危安。     沙场百战谈笑过,际遇数番历辛艰。     松苍敢向云争立,草劲何惧疾风寒。     生死沉浮寻常事,乐将宏愿付青山。     (1979年) 初稿于2003年冬,改于2005年春 Email:yhanli@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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