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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一根电线杆歪了[原创]

2020-12-14抒情散文沙爽
这一天上班,从十四路巴士上下来,照例一通疾走。但是,前边好像有点古怪?我停步细观,发现情况来自一根电线杆。我上前,小心地绕着它转了一圈。显然,变故并非发生在此一夕之间——它早就歪了。在它与垂直方向偏离出来的大约10°的夹角间,穿插着那么多的
  这一天上班,从十四路巴士上下来,照例一通疾走。但是,前边好像有点古怪?我停步细观,发现情况来自一根电线杆。我上前,小心地绕着它转了一圈。   显然,变故并非发生在此一夕之间——它早就歪了。在它与垂直方向偏离出来的大约10°的夹角间,穿插着那么多的风声和时间。它倾倒向南。也就是说,在这个过程中,风的因素可能占有相当的比重。对这个城市而言,北风是一切风的首领,它强悍、坚硬,通常携带着落叶、雪花和一些尖锐的响动,从辽河以北浩浩荡荡地疾驰而来,恰似一艘巨型战舰,所到之处,雨水和热空气纷纷撤退,天空换上一副高远的表情,所谓秋高气爽的意思。使得辽河广场以及周遭的建筑物色彩分明,像一幅清晰度极高的数码相片。或者,北风是另一条与辽河交叉而行的河流,它穿越市委办公楼和国际酒店形成的短暂峡谷,沿着状若平原的辽河广场一路奔行,到了这根电线杆所在的小楼旁边,突地拐一个弯,进入另一条峡谷地段。可以想见,在这个拐弯的过程中,空气的波纹产生的回旋和激荡,围绕着这样一根电线杆,年复一年,水花样的细碎气流啵啵溅响。这样的一根电线杆,木质,漆黑,布满风雨侵蚀的坑洼裂痕,像一幅关于时光的复杂地理。它投放在周遭重重叠叠的影子,远远超过我所丈量过的岁月的长度。在电线王国中,这样高龄的老者已属罕见。而它也像那些老人一样,在时光的尘沙中慢慢倾斜了身体。现在,它身旁的这幢二层小楼,解放前的牛庄邮便局旧址,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不知何故突然开始了内部装修。脚手架外面围了一圈蓝白相间的编织物,大约是哪一位装修工人发觉了这根电线杆的潜在危险,随手将一块长形木板斜斜支在它的下边。正是这个突然出现的三角形,让我得以发现了电线杆的老迈。正如我们习惯于从一个人座位旁边的拐杖发现他暗藏的不便。(二十年前,我家一个世交的公子,爱上了一位时髦女郎,这女郎喜戴蛤蟆镜且手持一只文明杖,这样,她遭到了男方家长的极力排斥。他们沿着这根莫名其妙的拐杖,发现了令他们气恼的奢靡和怪诞。)   而让我惊讶的是这个正隐身于编织物后面劳作的装修工人:他敏感、天真,有一颗不肯被粗砺生活磨损的心。他把一块小木头送给另一块苍老的木头,想以此阻挡时间的残忍行进。正如我们幻想把什么送给年迈的亲人,才能阻止他们日日远离。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更真切地发觉自身的微弱,一切外在的成就仿佛都失去意义。这样一个不安的人,他可能来自外地——当一个人独处异乡,他更容易发现日常生活表面下的破碎、话语中的缺口和空气的裂纹。由此推断,游子是人类中离诗歌最近的部分。我想起我的一个诗人朋友,作为农民,他在农闲季节里到建筑工地当小工,以赚取微薄的收入供养一双儿女上学之用。我总觉得这件事有着双重的残忍:不只是命运强加于他的农民身份,也不只是他瘠薄的双肩努力承担的双倍的重任,而是,对他这样的一个自尊到几乎偏激的人来说,灵魂的自我怀疑、拷问和屈辱感足以压倒一切。我不能想象他在陌生城市的工地上捱过的一个个孤寂之夜。和我时常感受到的苦恼和孤单不同,他的悲哀因精神和物质的巨大落差而更加无尽展现。
  这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一棵大树旁边,站着我的老祖母。这是棵一度被捆绑的树,在解除了绳索之后,表现出让人不安的柔软和依赖。在梦中,我感到了隐约的悲伤,但不知它从何而来。醒来之后,我仍旧在此悲凉中沉浸和漫游。我想起老祖母遗落在我梦中的叹息,蓦然惊觉,我血肉相系的老祖母,她盘根错节的一生,我原是如此一无所知。正如我并不知晓一根老旧的电线杆上,缠绕经年的电流和风声。而这棵看起来葳蕤的大树正是我貎似坚强的心灵,——事实上,我一向习惯于倚赖老祖母的存在带给我的抚慰和安宁。而早晨与一根衰老的电线杆相遇,让我的梦触到了一桩始终存在着的、却被我假装视而不见的事情。祖母老了,这是真的,像这样一根古旧的电线杆,倾斜、伛偻,脚步趔趄。每一次我离开,祖母坚持要送我到大门外,风总是把她灰白相间的发丝,吹得像这根老电线杆上端一团无章可循的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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