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斑 鸠

　　深夜给母亲打电话，声音从城市摸黑到达乡村。听到母亲的应声，我突然不知道要对母亲说什么。一只斑鸠出现了，落下来，翅膀扇起灰尘，还有干草叶。又一只斑鸠落出现了，从院墙外的椿树上落下，就落在麦场的碌碡附近。
　　母亲没听到我的声音，在秦岭那边的一个小村庄里着急地呼唤我的名字。而我看得见夜色中的乡村，听得见乡村的寂静，在朦胧的橘黄色灯光下，母亲的呼吸声里有父亲轻轻的叹息。
　　“斑鸠，那些斑鸠还在吗？”
　　“斑鸠？是春姑姑呀，在，它们白天还在屋顶上一声一声地叫唤哩。”
　　斑鸠一声一声地叫，快下雨了吧，田野、村庄、房舍都会沉浸在雨雾中。下雨的时候斑鸠也叫，叫声被雨水打湿，听不清声音源自树上，还是别人家的屋檐下。小时候，漫长的雨水就是和斑鸠的叫声一起降临，顺着我的耳朵流向院落。
　　“父亲呢，他身体还好吗？”
　　“好着哩，凉都没着过。你莫操心。”
　　好象是父亲最早告诉我，春姑姑就是斑鸠。斑鸠，听起来多么文雅的名字。小时候我常常跪在炕头，伏着窗沿看屋外那么多的雨落下，看父亲将一顶烂草帽扣在头上，向雨水深处走去。
　　“莫让父亲给别人做活了，他那么大的年纪了。”
　　“没干啥。牛没喂了，他闲着哩。”
　　父亲喜欢侍弄牛。我离家后，家里养过一头母牛，后来母牛生了牛犊，父亲舍不得卖，整天围着两头牛转，母亲和弟弟不肯帮忙。牛犊大了，得吃多少草料，遇到连阴雨，麦草铡不出来，父亲忙得发脾气，在一声接一声的斑鸠声里骂人。
　　“弟弟呢，在干什么？”我问母亲。
　　一群斑鸠从周围的槐树、梧桐和楸树上落下来，在麦场边碌碡附近走来走去。我从麦场中间穿过去，两只斑鸠飞起来，又落在另一处，脑袋快速起伏。落进麦场泥缝里的麦子长出来，斑鸠就在麦苗组成的图案里穿梭。
　　“你弟和媳妇一起去了拉萨，去了半个月了，打电话回来说开了个面馆。”
　　弟弟结婚的时候，父亲把两头牛都卖了。在家里无事可做，经常跟人去附近的村庄，给修房子的人家当小工。前年，出差路过，我回家呆了几个小时，没见到父亲。他出去干活，到晚上才能回来。走出家门，经过麦场，我看见斑鸠依然在碌碡附近走来走去。
　　“莫让父亲再给别人做活了，家里缺钱，我寄。”
　　“你欠了那么房钱。你莫操心。家里钱够用，你莫操心。”
　　挂断电话，我感觉斑鸠正一只一只飞起来，从我身边飞起来，从麦场飞起来，它们拍打着翅膀，无声无息地从电话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