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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曾在小城生活过的三位疯子

2020-12-14抒情散文雨夜昙花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07 编辑

酷爱艳装的丫环小来喜 东门外有一条河,过去是护城河,河上有座桥,河里杂草丛生,附近的人家喜欢把死鸡烂肉丢到桥下。桥下,会出现一对母女,母亲把病死后被丢弃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07 编辑 <br /><br />酷爱艳装的丫环小来喜
  东门外有一条河,过去是护城河,河上有座桥,河里杂草丛生,附近的人家喜欢把死鸡烂肉丢到桥下。桥下,会出现一对母女,母亲把病死后被丢弃的鸡捡起来,开膛剖肚,掏出里面的心和肝来递给女儿:“吃嘎嘎。” 女儿就从母亲手里接过,一面吃一面说:“嘎嘎好吃。”小城的方言,嘎嘎就是肉,一般哄小孩时才用。
  那母亲,头扎红绳,身穿绿衣,脸上还涂抹着胭脂。女儿则瘦瘦小小,整个人灰朦朦的,就象不是真人。
  这位母亲,在小城非常有名,她叫小来喜。
  我出生也晚,她和女儿在东门桥下那一幕是大哥转述的,想来大哥又是别人转述得知,但我隐约记得这个人。她时常侧身走在小城惟一的街道上,头上有白发,脸上胭脂却红红艳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包括她的女儿。到我想起很久没有见到她时,问了许多的人,都说不知道。
  小来喜,是因羞而疯痴的。
  她是大户人家的丫环,被主人欺辱时尚不通人事,出门向人说了发生在暗夜里的事。主人气不过,把她带回家痛打,一面打一面骂,她终于知道那是一件很羞人的事。再出门,都半侧了身子,面向墙壁行走。有时行人对她张望,还会伸手掩脸,大约也就是没脸见人的意思。
  小城里的人见了她,都会给些吃食,她就如此生存下来。但突然间,她的肚子大了起来,没有人知道那是谁的孩子。她们母女在小城里自生自灭。
  我有时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因为我没有见过那个女儿,所以别人的转述里,总觉得那个女儿不真实,何况大家一致认为她瘦小灰朦。另外,一个疯子母亲,自己尚养不活自己,她怎么把孩子生下来的?
  小城有许多巷道,巷道中有许多人家,我却只是在巷道外的街面上行走,巷道中穿插交错的故事于我来说,永远是个迷。
  在我没有离开小城的时候,总会听到女人们提起她来:倘若哪个女人穿得花哨了,就会被别的女人们打趣:就象小来喜。大家就嘻嘻哈哈笑一场。那时,来喜已在小城里消失。没有人关心她是走了还是死了,也许给过她饭菜的人家会想起她已多日不出现,但也只会叹一声,继续做手边的事。
  离开小城许多年,我偶尔会想起她的,她的胭脂和白发,她的侧身行走和以手掩面。来喜来喜,真是一个好名字,可是空有好名字也枉然。
穿长衫的老鼠药
  小城有句话:小来喜的步子,老鼠药的子弟。这两样,是别人学不来的。小来喜走路,是侧了身子,蹑着墙跟脚走。老鼠药,则是近一米八的个子,身穿长衫,长发垂肩,用今天的眼光来看,那应是非常潇洒的一个人。但我没有发现他的好看——头发脏脏地纠结在一起,从来没有干净过。
  几乎每天去上学都会看见他,他不是在街上闲逛,便是蹲在照相馆与饭店之间,铺开一张报纸,上面放几包老鼠药卖。他因此而得名。除此以外,我不知他何以为生。后来哥哥悄悄与我说:“不要告诉人,他帮人写状纸。”我不知为何这事要弄得这么神秘,只想小城里有许多人不识字,还有帮写家信的,写状纸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小城是个乏味的地方,一点点小事都会街头巷尾地交谈许长时间,老鼠药本身就有些神秘色彩,自然更让人津津乐道。
  据说,老鼠药是有大学文凭的。大学生在当时很稀奇,何况那么一座小城。长辈聊起他来,都说他不服从组织分配,不停地要求换工种,在小小的城里换了几个单位,仍是不满意,最后就闲下来,自谋生路。在那个年代,自谋生路并不容易。整个小城在东城及西城各有一家买豆浆油条稀豆粉饵块的小店,城中有一家百货公司、一家饭店、一家甜品店和一家照相馆,再没什么商店。就算要自食其力,白菜也不过两分钱一公斤,何况还没有地让他种。放着能拿国家工资的事不干,天天蹲在街道边卖几包老鼠药,因而被大家称为疯子。
  老鼠药的故事极多,只是那时没人告诉我。多年后回到小城,问起他来,饭桌上的人七嘴八舌地说开来,说他写状纸是为了爱好不为生存;说他的状纸写得一级好,见过的人没有不赞的……但我无缘得看,在桌的有一人曾全文抄过他的一份状纸,竟遗失了。不过,大家一致说,不知道他何以为生。这竟是个谜。
  他曾在小城生活几十年,留下许多传说。当我懂得去理解这样的人时,他已离开,不知去处。在后来许许多多关于浪子的文章中,我都会想起这个人来,认为他才是个真正的浪子——与身边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为了心中某一向往,置一切于不顾,但那向往与名利无关,甚至与一份舒适的生活也无关。我猜测,他的落拓,只是因为心灵无处可归依。
会唱歌的女疯子
  小城还有一个疯子,但她只是不言不语,从东走到西,再从西走到东,每天就这样重复她的旅程。
  她长得瘦小,脏脏乱乱的头发下能依稀看得出清秀的五官。衣服虽然很脏,但却整齐。
  据说,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任何歌曲只要听上三遍便能全部唱出,词与曲一点不差。那时小城总有广播日日播音,每个与我提到她的人都说:“她唱的歌比广播里放的还好听。”但我每次看到她,她都是沉默地低着头慢慢悠悠地走路,不避人也不避车。
  她曾是小城剧团里的名角。为此,每次看到她我都很留心,就想她哪一天会张口唱起来,那歌声一定清脆婉转,与仙音别无二致。但我从没有这样的机会。她从不开口,别说唱歌,我连话都没听她说过。她只是,旁若无人地行走,在大街上,一遍又一遍,走过来,再走过去。
  后来她在小城消失了。消失了许久我才听人提起:“落实政策,她被送去医病了。”也就是那时才知道她为何疯了:文革期间,她因唱错一句歌词被批斗。但我却是不信的,不是说她只听一首歌三遍就能分毫不差地唱出来吗?大人只是用手摸摸我的头,叹口气,不再解释。那个年月,我总不能理解许多东西。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见过她:在医院里清醒后,她得知自己曾疯过,当夜就跳了井。
  我总是把医院里的井想成小城里的井。小城的井有青石为沿,厚厚的青石清凉光滑,因年代久远,上面会有打水时绳子磨出来的或深或浅的印迹。她就在那样的井里。
  事隔许多年,才知道有人想乘那个疯狂的年代欺辱她,她不从,因而神经失常。我不知清醒后的她想起了什么才痛不欲生,但聪慧与敏锐正是她的悲剧所在。
  那个年代的歌依然会在某个午后被人唱起,而沉默的她在古老的井里,不再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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