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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凌晨四点多重奏

2020-12-14叙事散文李云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18 编辑

凌晨四点多重奏
■文/李云
1我有过多少个失眠的夜晚,记不清了。这样说吧,你看到我有多瘦,便知道夜晚对我的损害有多大——像刀子一样一点一点地割着我的身体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18 编辑 <br /><br />凌晨四点多重奏
■文/李云
1
  我有过多少个失眠的夜晚,记不清了。这样说吧,你看到我有多瘦,便知道夜晚对我的损害有多大——像刀子一样一点一点地割着我的身体。先是从最不起眼的地方入手(任何伤害都是这样的,由小到大,由外到内,由易到难,积重难返)——脚,大腿,腹部,胸部,然后是脸,最后是眼睛,它深深地陷落在眼眶里。或许它对我的损伤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不是由下而上,而是由外而内,先是在这个地方减少一点,又在那个地方割去一点;在这里剥去一层皮,又在那里剜去一点肉。不管怎样,总而言之,造成的结果是我很瘦,正如你在电视上所看到的大多数非洲男人一样瘦骨嶙峋。
  失眠是慢慢形成的,睡觉的时间先是12点,1点,2点,后来推迟到凌晨3点4点。这个过程有点像抽烟,起初是半包,一包,最后发展成一天两包。这个过程还表明:我的生活质量在每况愈下,烦恼越来越多,或者说对自己的不满愈演愈烈。
  我经历过黑夜的每一个时辰。这差不多是废话,我是说我在每一天的每一个时刻都眼睁睁地生活过。就像那些经常上夜班的人,一点一点地看着黑夜是怎样消失的。
  如果说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像二十四枚鸡蛋的话,每一个的味道我都尝过。
  如果说一天二十四小时像二十四种不同品种的酒的话,我也曾逐一品尝。
  我相信这样的人还很多。在不同的时刻,都曾清醒地思考过,这的确很有趣。假如你是一个生活规律很强的人,你的生物钟不容被打乱,一到晚上十点以后你就上床入睡了,其余的许多时光你都在睡梦中度过,直到天亮,那我要告诉你,你失去了很多享受的机会,你人生的色彩未免有些单调。想想看吧,在这个特殊的时段,有多少故事正在上演,有多少悲剧即将发生——看似平静,其激烈之处一点也不逊于白天。多少船队,多少僧侣,多少马匹,多少海盗,多少白骨,多少阴谋与狂想——都一一隐藏在你的深渊之中。这样的句子不仅适合描写大海,也同样适合描写黑夜。黑夜是宇宙间另一种形式的大海。
  没有经历过漫漫长夜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也许你不一定同意。
  在无数个平常的夜晚,我看着黑夜慢慢到来,像一列火车驶入一条幽深的隧洞之中,然后一点一点走向光明。我置身其中,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它沉重的脚步声。黑与白的交替是大自然最神秘的交替之一,一天一个轮回。它以极其简单的方式不断刷新生活的页面,完成生老病死。在这里我看到生活就像一个不断转动的轮子,黑与白就是不断推动它前进的力量。黑与白的对立是一切对立中最重要的一种。
  米兰·昆德拉说:“永恒轮回是一种神秘的想法,尼采曾用它让不少哲学家陷入窘境:想想吧,有朝一日,一切都以我们经历的方式再现,而且这种反复还将无限重复下去!这一虚妄之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2
  我现在要说说凌晨四点,我失眠的潮水已经像夏日滔滔的洪水一样蔓延到这个高度,大大超过警戒水位线,这当然很危险,它气势汹汹地冲刷着健康的堤岸,把我的睡眠撕扯得七零八落,像春蚕咀嚼过后的桑叶一样不成样子。窗外无边的天风,潺潺流动的河水,漆黑的夜,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神秘而清晰的氛围,顽强地阻止我向睡眠深处挺进,我一次次地倒在它的门槛下。偶尔的人声,远去的车辆,像落在宇宙间的一个叹息,很快被黑暗吞没,仿佛从来就不曾发生。这样的时候我除了耐心聆听别无它法。一只鸟从我的窗前飞过,急急地向远方飞去,我不知道它在寻找什么。
  多年以前我读过一个叫食指的诗人写的诗——《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洋翻动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声雄伟的汽笛长鸣
  北京车站高大的建筑
  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
  我双眼吃惊地望着窗外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
  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
  这时,我的心变成了一只风筝
  风筝的线绳就在妈妈手中
  线绳蹦得太紧了,就要扯断了
  我不得不把头探出车厢的窗棂
  直到这时,直到这时候
  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阵阵告别的声浪
  就要卷走车站
  北京在我的脚下
  已经缓缓移动
  我再次向北京挥动手臂
  想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然后对她大声地叫喊
  永远记着我,妈妈啊,北京!
  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
  管他是谁的手,不能松
  因为这是我的北京
  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
  我非常喜欢这首诗。在那个疯狂的年代里,一群无法把握命运的人,在四点零八分的车站随波逐流,不知道将被命运抛到哪里,未来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全诗充满迷茫和告别的隐痛。
  我得承认,我写此文的部分灵感来自于它。我还看过许多类似的文章,比如《凯旋门》《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等,书中的主人公无一例外地喜欢在凌晨时分进行生命的拷问,是凌晨复活了他们的时间和记忆。
  凌晨四点是一个特殊的时间,生命中最脆弱的时分。在战争状态下,很多军事指挥员都喜欢在这个时分发起对敌人的攻击,那样可收到让敌方猝不及防的效果。因为这是人的身心处于最疲惫最松懈的时候,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不易。
3
  现在是凌晨四时,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浓重的黑,秋深的凉气,还有稀稀沥沥的雨声一直回响在我的耳边。我已错过了入眠的最佳时机,像一列抛锚的火车,搁浅在无人的荒原。我把自己放在一张平稳的床上,思绪却不知飞到了哪里。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床上,我仿佛在旋转,跟着天和地一起旋转。我的身体虚弱无力,头脑却异常兴奋。像有一千只苍蝇在脑海中东奔西突想要突围出去,嘤嘤嗡嗡吵得我不得安宁。
  我睁着眼睛,长时间看着窗外。虽然什么也看不到,我还是想看。其实用不着看我也知道外面是些什么。在离我一百米的地方巍然耸立着一座高山,它与我长久地对峙,我一出身它就在那里了,并将一直孤独地存在下去。对峙的结果是两败俱伤,不知是它赢了,还是我赢了,或者说我们都没赢。我只知道它在我面前是如此高大,我是如此渺小。再远一点的地方是什么呢?还是山,一直绵延到天边。在那个未知的世界里,我不知道人们怎样生活。
  我在想什么呢?我多么讨厌自己的胡思乱想。
4
  生命中好几个重要的时刻,都与凌晨四点有关。我与它实在是太有缘了,告别与死亡,梦想与激情,真实与虚幻……这个宿命(对我而言)的时刻,牵扯着我身上太多的东西。我有理由记下它。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想看清它,看清它加在我身上的种种痛苦和忧伤,还有无法言说的欢乐与豪迈,光荣与梦想,颓废与迷乱。
5
  老家那间破败的房子里,昏黄的灯光下,刚满36岁的父亲在与病魔长期的抗争之后无奈地闭上双眼,撒手尘寰。
  多年以后我一直忘不了父亲的死留给我的伤痛,那是无论用什么语言都无法描绘的。
  父亲死时,母亲32岁,奶奶65岁,四个孤儿,我最大,12岁,二妹9岁,三妹6岁,最小的妹妹只有三岁。36岁的父亲让自己的生命永远定格在这个数字上,把生活的巨大空白留给他白发苍苍的母亲,孤苦伶仃的妻子和无依无靠的孩子在未来的岁月中去慢慢咀嚼玩味。
  父亲躺在床上,脸色焦黄,双目失神,下巴不停地抽搐,嘴里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他能看到我们焦急和挽留的目光,却说不出话来。他甚至能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泣,但又能如何呢?无奈和绝望写在他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上,也写在围在床前的所有亲人的脸上。
  我们整整在父亲床前守了三天三夜,一眼未合。母亲哭干了眼泪,熬红了眼睛。到了第四天晚上,死亡的阴影逐渐袭上每一个人心头,父亲像一盏风中的蜡烛,随时可能熄灭。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但谁都不说一句话。那是怎样的一个漫漫长夜啊,沉闷,幽暗,没有一丝活气。我不敢睁眼看一下外面,生怕父亲走了。风把我家后面的竹林吹得哗啦啦响,令人心悸。连我家的小黑狗也伏在门外惊恐地吠叫,它仿佛看到了死神走来的身影。
  我多想堵住家中所有的出口,把死神挡在门外。我一遍又一遍地祈祷:不要带走我父亲!可它还是悄无声息地当着我们的面把父亲带走了。
  那一夜风雨如晦,风声鹤唳。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死神带走,惊慌失措,失声痛哭。
  姑父看了看时间,不多不少,正是凌晨四点。姑父示意我跪在地上,给父亲烧落气钱(乡村的习俗,人死时要马上给他烧纸钱)。他悄悄对我说:记住,你父亲走的时间。
  我泪流满面地跪在父亲的对面,一张张地撕着早就准备好的纸钱,像撕扯着自己的内心。薄薄的冥纸飞进火盆中,火光中映着父亲不能瞑目的双眼。
  这是一个我需要终身记住的时刻:凌晨四点!它冷酷地把我的世界劈成了两半,从此我失去了欢乐的童年。正是从那一刻起,我读懂了一个令人疼痛的词汇:生死茫茫。
  我后来曾反复责怪父亲的自私和不负责任,现在却不这样想了。父亲临终前看我的最后一眼里包含着多少当时我不能理解的内容,现在我懂了。
  二十年后我再次遭遇失去亲人的痛苦,那是我奶奶。巧合的是奶奶走的时候和父亲一样,也是凌晨四点。我诅咒这个宿命的时刻。上天仿佛有意让二十年前的那一幕重演,来唤醒我逐渐麻木的疼痛。所不同的是,面对生死我已显得非常笃定。奶奶在那一刻完成了与我们的告别,一生一世的告别。意味着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没有机会与奶奶相遇了,我也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们是否可以重逢。死亡就是如此怪异。世界上那个最疼我的人就这样离我而去。
6
  是的,我对凌晨四点这个时段刻骨铭心,甚至可以说怀有复杂的情感。这是一个怎样的时刻呢,生与死的交割,脆弱与坚强的分野,隐忍与承担……我想它的意义还远不止这些,正寂寞地等待我们的书写。
  我记起2002年一个夏天的夜晚,大雨如注。我从外面回来,喝了酒,被雨一淋,失去了知觉。走着走着,摔到一个山沟里去了,沟的旁边就是一条大河,河水汹涌,我摔倒的位置,离河边只有一米之遥。凌晨四点我终于清醒过来,四周一团漆黑,河水已经蔓延到我的脚下。我与死神擦肩而过。
  这是记忆中一个极其迷糊的片段。一次荒唐的醉酒(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喝那么多),失足,跌倒,醒来,发现自己像疯子一样坐在河边,前面不远处是一座坟墓,里面躺着一个孤寂的魂灵,闪着幽黑的光芒。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我竟然陪伴它几个小时。当我恢复神志,能够看清时间,并意识到我身在何处的时候,正好是凌晨四点。我又一次与这个时刻不期而遇,仿佛陷入到一个充满魔法的怪圈里。
7
  我就要成为新郎了——十四年前正月初六那天,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到达了人生旅途上的一处重要驿站。
  从早晨到晚上,天一直在下雪,一场罕见的大雪,在此之前已经下了三天,村庄白得像一个开满了梨花的世界。
  母亲很高兴,我也很高兴。从某种意义上说,母亲心中的高兴远远超出我十倍不止。我相信这是真的。父亲在临死前对母亲吩咐了几件事情,其中之一就是给儿子成家立业。这一天足足让母亲等了十年。母亲一生谨守着对父亲的承诺,现在她开始着手一一来实现父亲生前的愿望了——我的婚事,妹妹们的婚事,再就是奶奶百年归山的事情。这一天一过,母亲心头的石块就放下一个了,她怎能不比我还高兴。在母亲心中再也没有比我的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更为重要的事情了。和女方父母确定这个黄道吉日后,母亲就开始忙起来了。而村庄也因为我的这个日子过年的气氛更加浓厚。帮忙的人很多,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来了,等着我从几十里远的地方迎回未来的妻子。
  到了正月初五那晚,我家早已被布置一新,堂前廊后,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母亲俨然是这幕喜剧的总导演,吩咐这个,指点那个,她游刃有余地处理着这一类农村媳妇感到头痛的事情(那是对她们能力的一次检阅)。她想得很细,细到婚礼的每一个细节。作为一个能干的女人,她要让我的婚礼,风风光光,体体面面,让女方父母无懈可击,不后悔将女儿嫁进我家门。
  经过一系列冗长繁琐的仪式后,我终于顺顺当当地将新娘子迎回了家中。庆幸的是我未来的泰山大人没怎么为难我,打消了去之前乡亲们加在我心中的种种疑虑(他们告诉我大凡这个时候女方的父母会怎样怎样百般刁难)。当浩浩荡荡的娶亲队伍出现在家门口时,我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像空中的礼花一样绽放。
  酒席摆了很长的时间,从中午一直到晚上。到处是人声,欢笑声,和对我的祝福声。我带着娇羞万分的妻子挨着给客人敬酒,接纳着来自不同方向的羡慕的目光。一个醉意朦胧的老光棍端着酒杯对我说:奶奶的,你小子真有福气,娶了个这么漂亮的新娘子!他和我碰杯的时候,有意在新娘的脸上摸了一把,我新婚的妻子顿时满脸通红。他放肆的举动让我很恼火,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所有的举动都可以被原谅。
  闹洞房的人走了,喝酒的人也纷纷离去。周围一下安静了许多,母亲把客人安顿好之后,靠在一张椅子上睡着了。她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天空还在下雪,透过灯光望出去,满天的雪花忽上忽下飞舞着,像快乐的精灵。天很冷,我站在门外,被冷风一吹,酒醒了。我开始意识到我的生活将发生重大变化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将有一个人与我同床共眠,和我一道分担生活的幸福和忧伤。而我的肩头无疑有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我再也不是那个楞头楞脑的毛头小子了。
  在母亲反复催促下,我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推开了新房的门。新娘坐在花团锦簇的床边,低头理着她的秀发,不发一语。我想起李白的诗句:“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房间温暖明亮,我浑身燥热。我俩长时间不说话,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我轻轻地拥着她钻进了被窝。当我战战兢兢地解开新娘的衣衫,极为笨拙地进入到她仙境一样的身体时,我大叫了一声,一阵幸福的眩晕将我淹没。那一刻我记得很清楚:凌晨四点。又是这一刻,我完成了对一个女人的彻底征服。
  多年以后我一直记得这个时辰,我一生的际遇在那一刻埋下了最重要的一笔。
8
  另一个与此有关的情节是我女儿的出生:不多不少也是凌晨四时。再一次使我对这个奇妙的时刻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妻子怀胎十月。腆着个大肚子,到了临产前三天开始喊疼。我和母亲赶紧把她送到医院检查。见多识广的妇产科大夫说,还早着呢。三天以后的事情。母亲很高兴地为孩子的出生准备好一切用品:衣服,尿布,奶瓶,背孩子的被单等等。
  我一刻不离地陪在妻子身边,说一些安慰的话以缓解她身上的疼痛。
  早在孩子刚怀上两个月的时候,妻子就对我说,她不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母亲知道后,大为不满:知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亏你还是读书人呢!告诉你媳妇,一定要将孩子生下来,你们不养,老娘来养。我和妻子都认为这么早就有孩子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母亲说,你现在知道麻烦了,当初我养你们四姊妹就不麻烦?怎么这么自私啊。迟早都要一个孩子,不如早点要的好。迫于母亲的压力。孩子最终没有拿掉。
  说老实话对于孩子的出生,我和妻子都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我们都认为有了孩子就没有那么洒脱了,我们还没学会如何承担责任。换句话说,我们都还是一个孩子,什么也不懂,怎么去当爸爸妈妈呢。所以当妻子一遍遍地喊痛时,我既兴奋又不安。我的角色马上要发生转变了,可我的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到了第三天凌晨三点以后,妻子的疼痛不断加剧,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撕心裂肺的嚎叫,听得我心里一阵阵发毛。农村俗话说:人生人,吓死人。真是一点不假。医生说,快了快了,孩子要出来了。我被她友好地请出了房间。
  来到外面,一个人沿着医院的花坛不停地转圈。耳朵里传来妻子大声的喊叫。我紧张得要命,不时把眼睛贴近门缝偷看,却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医生说,快了快了,再加把劲,孩子就要出来了。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但久久不见动静。
  抬头看了看天上,月亮正努力地想要从黑暗的云层中挣扎出来。周围有几颗孤星发着幽幽的光芒。我在心里默默祈祷:月亮出来的时候,就是孩子出来的时候。我一眼不眨地盯着月亮,只见它正积攒着所有的力量,一点一点吃力地从云层深处往外挤。快了!快了!就要出来了!
  突然产房里传来“哇”的一声婴儿的啼哭,我心里这块沉重的石头顿时爆裂成一束美丽的礼花。我迅速看了看表:四点。然后大步流星地冲进产房……
9
  细细想来我与这个时刻打交道的次数可真不少。
  四妹九岁那年的夏天,发高烧,躺在村里那个赤脚医生的诊所里,一张又脏又窄小的床上。一直昏迷不醒,高烧不止,说着胡话。整整三天,滴水未进,又是吃药,又是打针。医生额头上冒着冷汗,用那点少得可怜的医学知识在我妹妹身上反复做着实验。这样奇怪的病症是他不常见的。他束手无策。母亲和我愁眉苦脸,毫无办法。只能等,在床前一步不离地等,希望奇迹发生。到了第四天凌晨,妹妹终于睁开了眼睛,吃下了母亲为她熬煮的一碗稀饭。妹妹在死亡的边缘回来了,回来时刚好是凌晨四点。空气一下变得生动了,窗外传来晨鸟清脆的叫声。我望着她笑了,活着的感觉真好!我一把把妹妹从床上抱起来放在背上,迫不急待地把她背回家中。母亲在后面一个劲儿提醒:慢点,跑那么快干吗?你妹妹刚好,怕把她摔着了。
10
  说了那么多,也许有人会问,这也太离谱了吧,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发生?是不是为了写这篇小文而杜撰的?我可以把手按在《圣经》上起誓,我所叙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凌晨四点这个时刻与我血脉相连,它是我生命中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我不知道在未来的岁月中还会发生什么。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像接受雨露和阳光一样接受它。
  现在是凌晨四点,我躺在床上。世界与我隔得很遥远。我甚至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的意识一直处于迷乱的状态之中。有那么一个时刻,我清晰地记起过去生活的一些片断,然而它又像流星一样迅速消失了。
  我所知道的凌晨四点就是这样,它充满无穷的变数,具有无限可能。托·艾略特说:“让我们生活吧,只要还能这样/只要爱情和生活都是称心/因为时间就是时间,奔向远方/虽然哲人们决不会赞同。”我把我所知道的时间轻轻说出来,我完成了对这个时间的牵强附会的理解,虽然它没有多大的意义。
(约6932个字符)
李云
四川洪雅县高庙中学校
邮编:6203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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