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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我的四位朋友

2020-12-14叙事散文雪笑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47 编辑

1、清水芙蓉张卫东这篇文章,几年前就已经在我们本地的报纸上发表过了。知道他,或者对他了解很多的人,具体说就是知道他早晨几点送孩子上幼儿园,打开水时提几个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47 编辑 <br /><br />1、清水芙蓉张卫东
  这篇文章,几年前就已经在我们本地的报纸上发表过了。
  知道他,或者对他了解很多的人,具体说就是知道他早晨几点送孩子上幼儿园,打开水时提几个水壶,开会时喜坐哪个角落的人,看见他的“事迹”居然也能“上报”,一定会觉得这真是匪所思的事。
  也难怪,像他这样的人,实在太平凡了。他是1983年毕业的大学生,他的同学,现在都是教授副教授了,甚至当了系主任,至少也当着讲师,而他一直连个中级职称也未能混上,作为教师,可见他教迹平平。他是个体育教师,但他在体育上似乎也毫无建树。省上的、国家的运动会,他参加过不少,奖也拿过不少,但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好汉不能提当年的勇。花遇春而开,果逢秋当落,草民百姓,少不了要受气候的影响,所以他现在也写教学论文,也偶尔自费发表在一些不三不四的报刊上。且不论他的文章质量如何,单看那一笔臭字,真不如一般人用脚涂的龙蛇……他几乎没有什么特长。
  我是在两个“没想到”之后认识他的。
  某日,我去诗人欣梓处,见一个子不大但骨肉匀称的小伙子恭恭敬敬地坐着,就以为他是一位慕名来访的文学青年。欣梓介绍说:他是一所大学的体育教师。
  没想到体育教师居然也有并非五大而三粗者。
  欣梓又说:“他爱诗,他也写诗。”
  没想到体育教师居然也舞墨弄文。
  我们算认识了,便看他的诗。诗多为古体,因为古体诗最容易做得像是诗。从诗可以看出,他至多会背十来首唐诗。如果居然也有发表了的诗,那也只能表明他对诗的不曾入门而已,只能表明他受了蒙骗而已。当然,稚拙诗句中,不时会有三两诗感出现,如荒原上依稀的小草,可是,有写诗的欲望,有零星的诗感,并不等于可以叫他诗人,这正如有投篮的欲望和投中篮的可能却并不能叫他篮球运动员一样,这之间,有一条漫长艰苦的路要走。
  于是,我和欣梓坚决地劝他放弃诗歌。
  他说他要考虑考虑。他考虑了好长时间。在此期间,我们和他一起喝酒、聊天、游山、逛水、买书、买花,我们日益发现他是一个清澈的人,他不复杂,不深刻,不世故也不聪明,却又单纯、洁净、正直而且和善,像一朵出水的芙蓉,属于污泥的东西,在他身上,几乎没有;属于芙蓉的东西,在他身上,很多。他当然永远也成不了伟人,因为伟人如航天飞机,如大厦,上面有太多人为的伪饰的功利的东西,这些东西,可敬而不可爱;他只能永远是个普通人,普通人如草木,如清风,自由、轻盈,当然也清新,虽不可敬,然而可爱。
  后来他决定放弃诗歌了。
  对此我们又十分敬佩。像他这样不胡搅蛮缠的人,尤其是对艺术、对美,不胡搅蛮缠的人,在这个世上,真是太少了。他的名字叫张卫东,是我们的好朋友。
2、我的“学生”田福荣
  当了十年中等师范学校的老师,教过的学生,已有数百,其中不少据说已十分腾达,有的转行从政当了秘书,有的弃教从商做了大腕。但更多的仍在乡下教书,为了班上那几十个鼻涕抽抽落落的学生,或者,为了自己一个小小的什么梦想,在家乡,或他乡,过着简朴的生活。田福荣,便是其中的一个。
  其实田福荣并不是我的学生,从他入学,到他毕业,我从未给他代过课,他也从未坐在教室里听过我的指手画脚。只是在课余饭后,他找过我几次,让我看过他写的诗歌,借过我的几本书,问过我诗歌方面的问题。我知道凭这种关系是不可便宜地做他的老师的,可是他一直称呼我为老师。不像有些人,会把不叫别人老师之时当成自己的解放得救之日。
  放暑假了,田福荣说他不想就回去,想跟上我学诗,那好,我们一块儿写吧,可是没几天,他突然要回,说要割麦了,他一个大小伙不回去帮忙,是不应该的,就回去了。大约十来天后吧,突然又回来了,一领汗渍、一脸汗水,背着一袋子面粉。我发现他的肩膀和脖子不对劲,一看,竟是两大片尚未结硬的疤痕,他说我们那儿割完麦子,坡高路陡,只能靠肩膀往回挑。
  我见过不少为了失恋而划腕渗血的软兮兮诗人,却从未见过一个为了生存而两肩血痴的诗人。铁肩担道义、妙手才能著文章。我相信他定能跟上我坚持不懈他学下去,并且取得成绩。
  毕业了,他也不得不离开了。
  一晃好几年,田福荣渐渐地让我失望,因为他并没有写出诗来,当然也就没有发表出诗来,甚至连被人讥笑为“豆腐块”的小散文也不曾发表过,不仅如此,当他又一次突然出现时,竟连声咳嗽,发着高烧,而且提着一桶胡麻油。他说,老师,真不好意思来见你,更不好意思来求你,我的一个村邻,是个民办教师,工作如何认真,家境又如何清苦,今年考民教进修班,差十几分没考上,你能不能帮个忙,找人通融通融。
  一晃又是几年,十年树木,十年,一棵树都会渐渐长大,可是田福荣仍然没有写出东西来,他沉寂得就像远方那一片荒僻的山塬。我对他几乎绝望了。曾经两肩血痂的诗人,铁肩挑麦子的福荣啊,你为什么不写诗?难道你也要让诗歌写作,成为那些有权有闲有钱有很多女朋友而且失恋一次就划一次腕渗几滴血的人轻飘飘地胡写乱画的专利么?
  今年入秋,不料他又来找我了,而且又不是为自己的事。他的几个学生考入了一所师范学校,作为班主任,他送他们入学。我真怪他多事,有空了,不写诗也可以,可是你不会下一下棋、喝一喝茶,睡一睡觉么?人家学生自有家长护送,你算个什么呢?
  可是他嚅嚅半晌,说:“老师,我成功了,我终于干出点成绩了。”
  我很纳闷:你的成绩在哪儿?
  他接着说:我带的班上,26个学生,今年考上了6个中专生。
  他知道我不太理解,补充道:这在我们那儿偏远落后的山区,可以说是一件大喜事:一个县考三四十个,一个乡平均考两三个,有的乡,好几年,连一个也考不上……
  他最后十分不好意思地说:就因为这个,我被评了一个市级优秀园丁奖。
  田福荣,你让我怎么说你!只好祝贺你了,祝贺你在秦安县王窑乡罐岭初中干出更大的成绩,当然,闲了,有心情了,也不妨写几首诗,写诗又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一别又是好几年,前不久,他打来电话,说是已经从乡下调到县城工作了。
  我自然更是祝贺不已。
3、老董
  认识我的人知道我曾经写过诗,并在这个小地方小有名气。是的,写诗确实给我带来了光荣和充实,但是,也给我带来了很多的缺憾,其中有一部分,尚需我用真诚的感谢来不断弥补。
  首先得感谢的,是朋友老董。
  我把老董叫老董,一是因为他的岁数比我长,二是因为他浑身陕北人之厚诚,三是因为他知识丰富,谈吐不凡。在互相捧诗而识之前,我只叫他董老师。在学校里,这是一个最客气也最疏远的称呼。稍有爱心,则姓前加“小”,如“小雪”;稍有敬意,便姓前加“老”,如“老董”。
  当时,我们各写了好几年的诗。他写得静默,罕为人知;我写得浮躁,在小刊小报上已发表了数首。所以,老董以其年长,竟先来扣我的门,而我年纪轻轻,却没有主动向老董去请教。后来一想,老董是那么虚怀若谷,而自己是那么庸俗、骄傲,竟沉沦在那个以是否发表来衡量一个人诗之高下的俗境而不自知!
  那时我天天都在写诗,一首诗要十天八天地硬写,十遍八遍地硬改,而老董则不然,他想写便一挥而就,不停顿,写成后也再不去刻意修改,马上拿来让我看,任凭我说长道短他也抽着烟不加辩解。他写得不多,但首首都清丽隽妙,是他真实的内心情思的表现。现在想来,他的不大经意竟是潇洒,我的认真苦写竟是刻板,我竟把写诗同机械化的工业产品的批量生产等同了起来。
  老董的诗写得比我美丽,纯净,自然,可他从不像我一样一式八份地四处乱寄,虽经我多次鼓动仍静若处子。写完诗,他便去认真地给学生备课,一反写诗时的“随便”,也与我把当教师作为第二职业的做法迥异。他平常读的也是砖头样厚的《西方哲学史》、《中国通史》等,决不似我成天翻着一些薄薄的刊物小小的报纸,像一个小生意人在蝇头小利上尽其盘算。
  我现在才明白了,老董做老师,便知教书之真谛;读书,知读书之真谛;作诗,也知作诗之真谛,就连交朋友,他也得了真谛:他从不直接教育我诸如做人要谦逊写诗要靠灵性搞事业不必浮躁读书要读名著等等,他只是以自己的行动来让我领会,让我选择,让我的悟性最终复苏!不像有些人,满口大道理,彻天悟地,实际做起来却投机取巧,急功近利小家子气——如我。
  于是我应该感谢老董默默地对我的正直影响。
  然而老董却要调回他的陕西老家去了。那天晚上我们去火车站送老董。是个乡下的小站,月光冷冷如秋水,我心里也冷冷地空空地,一如那个人散车去空荡荡的乡下小站,我感觉自己心里有一种东西就这样被残酷的生活生拉硬扯地夺走了。我在祝福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同时我却在同情我自己被留在了这方空荡荡的乡野里。老董走了,我写出来的诗,没有人读了。老董走了,学校外的那条玉米高粱的小路上,听不到他爽朗的笑声了。
  1990年冬天,我去陕西旅游结婚,突然想到我要去看一看他。于是即冒雪前往陕西渭南。当我们几经打听找到他住的楼上时,老董正在楼道里把头伸到处面看着什么。那个动作,就像是他感觉到外面有人要来了,自己在那里探望。我喊了一声老董。他当然一惊,继而喜出望外。
  下雪天,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而且故人领着他的新娘子,不亦更乐乎?
  我到现在都记得老董当时喜不自禁的样子。只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他喜不自禁的样子?
4、忘年之交程老师
  他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姓程,叫程天启,祖籍天水三阳川程家庄,退休前,为天水第二师范学校高级讲师。
  他是个出了名的孝子。在从学校到父母堂前的路上,他一走二十年,一双朴素的布鞋,一身朴素的中山装,一脸平和的微笑。要么提着一罐溢香的饭菜,要么提着一篮新鲜的水果。我们问他:程老师,你干什么去?他笑着说:我到家里去一下。
  他并不说他是去孝敬双亲。但是人们知道。人们告诉我:程老师对他父母亲是真孝敬。他是个好人。
  老母西归以后,他不愿老父独居,就把老父亲接到学校同吃同住,晨昏侍奉,清夜聆教,躬行人子之大道,让老父亲饱享了人间天伦之乐。他父亲得以享年九十,无疾而终,他的灵魂也得以一生安宁。
  自从我知道这些事后,我就开始尊重他了。
  他还酷爱书法。我八六年刚进校时,走进光影斑驳的教导处,就见一个老师正在专心一意地在旧试卷上练字。他就是程老师。他有一支笔,是真正的秃笔,秃得几乎没毛了,自己却舍不得扔掉,说是使惯了。在我这样的无知小辈眼里,那支秃笔真可以说是一种奇迹。十年磨一剑,坐热冷板凳,修得心平气和,为人宽厚。于是我对他的尊重,就又进了一层。
  那年,毛主席诞辰一百周年,我见一家人的门前贴着一副对联:
  泽雨润千载
  东风之万家
  我觉得这联做得真好,一打听,原来正是程老师撰写的,原来他的对联也做得这样工,这样好,于是路上碰到他,就少不了要和他多说两句,他竟也愿意和我说,一来二去,关系就密切了起来。
就在风前雪后,在我简陋的房子里,一起品茗抽烟,听他讲天水的历史名人和故事,听他对《周易》,对阴阳八卦的深解高论。后来我们就合写了一篇文章《文章中的阴阳之道》,发表在《甘肃教育》上,又在广西大学的《阅读与写作》上发了个头版,这为我们的友谊谱写了一曲不同凡响的高雅颂歌。
  这几年,程老师更加潜心于书法、对联以及古诗文的创作,获奖入书收藏展出的捷报频频传来,然而我却对这些看得不是很重,我曾委婉地向他提醒过:不要让这一类歌功颂德四平八稳不显山不露水没有真情实感的东西所迷惑,即使不展出不入选不获奖,也要把自己喜欢的有自己真情实感的东西写出来。大约这只是一个年轻人的冒失之语吧,所以他一如既往地吟诗撰联斤斤于平平仄仄刻苦于对仗典故,性情的文字虽比过去多了起来,但是寥若晨星,于是我不得不一叹:毕竟是老人了,楞角已去,锐气尽销,圆融有余而峥嵘不足了!
  前不久,有一家酒厂高薪征一下联,我想这正是程老师所喜欢的事,我想他一定会反复推敲下功夫去对出出色的下比的,就把这个信息告诉了他,几天后,我问他对好了没有,他竟然说:“有史以来,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差劲的征联,从头到尾十几个字,竟一气都是平声,他们为了做广告,竟如此不负责任地糟蹋我们传统文化的瑰宝,违背对联的基本常识,这样的征联,我不应,我不为他人做嫁衣裳!”
  这真是让我始料未及。
  想到他平日里对人的随和,对事的宽容,对工作的任劳任怨,对长辈的毕恭毕敬,再对比他这次对一比对联如此的苛刻和义愤,真是判若两人,而我也不禁对他肃然起敬了,我没有想到他对真理的追求,对知识的尊重和对传统文化的爱护竟是如此地藏在内心深处,我没有想到平易人生深沉的力量与尊严,竟是他多年来默默的内在的一个坚守!多少年来,在现实生活当中,他不知悄悄地放弃了多少,可是他却没有放弃这个人生的尊严。
  是啊,即使现实在无情地逼迫着我们,即使我们曾经一再地放弃了许多,可是我们最后总还得坚持一点什么吧,比如坚持我们人生的操守,如果我们把一切都放弃了,那么,我们一败涂地人云亦云的人生将有什么意义呢?
  我把这事给我的几个朋友讲了,英雄所见略同,他们深受感动。他们一致让我把它写出来,说:在现在的这个世界上,能找到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是太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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