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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记忆中的磨房(一)

2020-12-14叙事散文段成仁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06 编辑

记忆中的磨房(一)在记忆中,故乡的磨房时隐时现。在故乡通电之前,磨面靠的就是水磨。故乡山高箐深,水资源异常丰富,几乎每个村子都有一到二个磨房,甚至有些殷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06 编辑 <br /><br />记忆中的磨房(一)
  在记忆中,故乡的磨房时隐时现。
  在故乡通电之前,磨面靠的就是水磨。故乡山高箐深,水资源异常丰富,几乎每个村子都有一到二个磨房,甚至有些殷实的人家自己就拥有一个磨房。这些磨房在河谷里零散地分布着。一到农历十月或十一月份,磨房就开始忙开了。整个河谷都贯穿着闷雷似的声音,那是村里的人在轮流着磨刚晒干的玉米、小麦、豆类之类的。
  我们社里就只有一座磨房。这座磨房大约有百十年的历史了。父亲说,爷爷在世的时候有这座磨房了。
  父亲在谈到磨时,眼里滚着一种柔软的东西,像是母亲在谈论自己的孩子。从他的神情里,我知道他对磨的感情,也看得出这座磨在他生命中的意义。父亲是社长,任何关于磨的风吹草动都惊动着父亲。山洪暴发,父亲就披上蓑衣扛起锄头奔上磨房,他怕决沟;磨房漏雨了,他就带几个人修补,他担心粮食淋雨了;沟不畅了,他就带几个人掏沙子。他总说,磨是老天派到人间的神,人吃的粮食必须先让磨吃,人才能吃。人必须服侍好磨,磨才让人有吃的。现在看来,父亲对磨的认真不单是出于一种责任,而是一个农民对一件极其重要的农具的独特情怀,像一个人对空气的依赖,像士兵对枪的忠爱。
  磨面是一件很重的活,家里没骡马,粮食只能靠人背。磨得多时还要不分日夜地守磨。父亲瘦弱,但每次轮到我家磨面时,父亲像换了一个人,黑黄的脸颊上分明地有些红晕。他虎虎地在楼上盛好玉米,虎虎地背起就往磨房赶。到了晚上,他约我去守磨。我自然是很高兴,就乐颠颠地跟着去了。父亲熟练地上斗、排水,调节下料的速度,调整磨的高低和转速,嘴里哼着只有他才能理解的调子,和嗡嗡的磨声和在一起,像一首催眠曲。我很快就在这催眠声中沉沉睡去,我不需要帮什么忙,父亲也不会让我帮什么忙。梦里有面精粑粑(用堆在磨石最近的最细的面做成,埋在火塘的底部,靠火灰的热量烤熟的粑粑)和螃蟹的香味,忍不住张嘴就咬,真咬到了一只螃蟹腿,睁开眼,父亲蹲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只螃蟹腿在我鼻子面前晃来晃去,脸上浮着父亲特有的坏坏的笑。我一口把螃蟹腿叼下来,嚼得脆响。睡意一下子无影无踪,磨的嗡嗡声又从梦里飘回来了。父亲又说,我还烤了粑粑呢!我从蓑衣上跳起来,四下看。父亲说,要熟了,再等等。父亲的身影被塘火放大投在灰白的石墙上,在静夜里像一尊神像。在我的催促下,父亲就在火塘里扒,土碗大小的粑粑就从火塘里滚出来了,香气立刻在充满水气和嗡嗡声的磨房里弥漫开来。如今,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吃过这样的粑粑了,但这种浓浓的带着新玉米香味的记忆,却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了。
  自从外出读书以后,跟随父亲去磨房的次数日渐少了。放寒假时偶尔遇上轮到家里磨面,父亲却不约我了。我强烈要求要去,父亲说,磨房里又没有什么好玩的。在学校里吃着雪白的馒头时,用磨磨出来的面做成的略略发黄的馒头时不时地挤进脑海里来,有时竟有一种极强的愿望,想马上就跑到磨房去看一看那转动的磨,听一听那嗡嗡的磨声。现在有机会了,又怎么会放过呢?我也背上一袋玉米,跟在父亲身后就向磨房奔去。在半路上我追上了父亲。父亲步履有些缓慢,虽然我看得出来,父亲肩上的玉米可能还没有我的多。他嘴里还叼着烟锅,神情平静,但我还是看到他凹下去的褐色双颊上有两股汗流下来。我多跑一转就可以了,你应该在家里看看书。我说,我就想去磨房看看。
  还隔老远就听见嗡嗡的声音,父亲说,磨叫了,我们得快点。父亲说的磨叫是说斗里的粮食磨完了,该加料了。这在父亲看来是很心疼的事,水白白地流了,磨白白地转了,磨齿将被很快地磨钝了。他加快了脚步,但我明显地感到有几次父亲差点被河边的乱石拌倒。我说,就要到了,也不用急在一时,但父亲像没有听见。
  磨房的屋檐好像有些矮了,父亲打开锁就走了进去,我跟着进去,不想头却碰到门框上。我大约有十几年没有来这磨房了吧。走进去,熟悉的味道和声响扑面而来,石墙、火塘、磨斗还是老样子,唯一不同的是上面的这盖磨石,原来有六寸多厚,如今只剩下三寸左右了。但是它反而好像没有过去转得快了,嗡嗡声也如这盖石磨一样,不是那么地浑厚了,而是有些单薄了。我问父亲,他说,这是枯水季节,磨就只能转这么快了。看见父亲正吃力地往斗里加粮食,我赶紧过去帮忙。父亲说,这人,不中用了,连这么一袋都加不上去了。我们晃动了吊磨的绳子,抖下一些粉尘来,粘在父亲的头发上,脸上,胡须上,使父亲像在顷刻之间苍老了许多。
  加完粮食,我走出磨房,来到河边。河道有些变样,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还没三十年,怎么就变了呢?我正在想,父亲忙完了走出来,问我,想不想吃螃蟹了,这时节母螃蟹要上来下蛋了,想吃的话我去捉几个来。我犹豫了半天,说,等一会我去捉吧。嘴上说着,我却没有动。父亲见我没有动,就走回去靠在石墙上抽起了汗烟。然而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看看水沟去,你在这儿招呼一下。我说,你先休息一下吧。可能隔得有些远,父亲没听见,自顾地去了。
  我看着父亲的背影,才觉得父亲不背着粮食时走得也不怎么快了,加之背有些弓,有些蹒跚。一股绵绵的苍凉从胸中升起,父亲就像眼前的磨,被时间的急流冲击,不停地围着这个家转,如今,他已像磨钝了的磨石,失去了浑厚,失去了阳刚,显得那么地瘦弱和单薄。
  看着父亲,我想到了磨,我想到了我自己,想到了人。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一盘磨,都在围着生活的轴承在运转,我们终有一天会磨光自己,而关键在于我们在磨光自己的时候,我们有没有磨出生命的面来。父亲把自己魂系在了这盘磨上,磨已成了他生命中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在骨子里爱着这盘磨,他把自己的生命和磨的生命揉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他独特的生命存在方式,同时也构成了他独特的生命价值实现的方式。我知道,父亲额头上和银丝就是磨磨出来的面染成的。
  愿父亲能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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