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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到深圳去

2020-12-14叙事散文雪笑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34 编辑

  到深圳去,是我第一次向南出远门。在此之前,我一直是向西去碰一下兰州,或者向东去撞一下西安,像一个老式的钟摆,我一直在兰州和西安之间忽悠着。忽悠,忽悠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34 编辑 <br /><br />  
  到深圳去,是我第一次向南出远门。
  在此之前,我一直是向西去碰一下兰州,或者向东去撞一下西安,像一个老式的钟摆,我一直在兰州和西安之间忽悠着。忽悠,忽悠,突然,我向西一个大的忽悠,就去了一次敦煌。然后我向东南方向一个大的忽悠,就忽悠到了深圳。
  这也是我和妻子女儿的一次举家出游。
  一路上,我写了好多诗。其中第一首值得一提的就是《出西安》:
一个西北人向东,出西安
就像一片汉代的砖走出了唐朝的城墙
就像一声土埙悲鸣着走出秦时的月光。
中原大地,像一把书生的纸扇哗地就打开了
一面是河南,另一面就是河北
——去和大海约会的人啊
把你怀里的沙子和黄土
仔细揣好
  是的,这一次南东之行,我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一捧“去和大海约会”的“沙子和黄土”。想到自己这一次前往深圳,就能够见到大海,我的心潮之起伏,早就像那从未见过的大海了。至于深圳的其它好处,除了我的弟弟在那儿工作之外,我倒并不介意。如果深圳的旁边没有大海,在我的心目中,深圳的可观之处,将大打折扣。
  也就是说,我爱深圳,就像爱大海边的一块石头。
  大约是在洛阳附近,我问女儿:你看外面这地方,好看吗?
  她说:一点也不好看——天是灰的。山是平的。房子是脏兮兮的。玻璃是绿的……
  然而这却是中原!潼关,驻马店,三门峡,随便一个地方都足以让我感到激动。但是,最让我激动的,还是车过武汉长江大桥的时候。
  当时正值深冬,车窗不能打开,而且恰遇黄昏,车外暮色幽暝,为了能够看到一些什么,我不得不把整个脸都紧紧地贴在冰冷的车玻璃上。这个时候,鼻子和眼镜就真地成了多余的两样东西。
  什么是眼睛的如饥似渴,这就是。
  什么是对武汉长江大桥最悠长的敬意,这就是——自从小学时学过那篇关于武汉长江大桥的课文后,到现在,我终于怀揣夙愿来到了它的跟前,这样的向往不能说不悠长。
  列车似乎也在减速。它似乎也在用慢行的方式表达着对长江的敬意。
  过长江了!过长江了!我这个红鼻子的北方佬,当时确实在心里这样喃喃自语。我不知道别人在过长江时是什么心情,我只知道自己是万分的激动。作为一个中国人,我终于来到了长江之上,这真的是我人生的荣幸。
  可是,渐深的夜色里,我却看不到长江!我只能看到沿岸的灯光轻轻照着的微弱的水光,好像是什么人善意的但是又微弱的指点。然而这已经足够——就在列车驶过的那短短的一两分钟时间里,我已经觉得浩荡长江把它整个的精神与柔情灌注入我的胸怀。
  而且我知道,我已进入了月光下的楚国。
  于是我写了一首诗《月光下的楚国》:
我看到了暮色灯影里的武汉
像是看到了楚国的老城门
……
  我这次出行,出西安,过华山,经潼关,至郑州而折向南行,一路上很少看到水。直到过了长江。过了长江,已是晚上,外面是一片黑暗,然而,也许是我太想看到江南的大地了,也许是我的诚心之所向感动了天地,这一晚江南的月光特别地明亮,楚湘大地整个在月光里跳跃着,起伏着,而一处接一处大大小小的水塘、湖泊等在月光下分明地闪亮着,好像她们水月合手要让我像读一首朦胧诗一样领略楚天与楚地的风采。
  这些感受让我写出了自己的《过长江》:
过了长江芭蕉的叶子就大起来
水里的鸭子就越来越白竹子青青
大大小小的池塘越来越多
——偏心的上帝呀
他把天堂的银币大把大把地扔给了江南
  这是夜色中沉睡的大地,但也是醒着的大地。和我们的列车并行的,有一条公路,公路上大开着车灯的车辆接连不断,好像是一支部队在行军,也好像是一个什么大工程正在进行。夜这么深,但是车辆运输却这么繁忙,真让我感受到了南国生活的火热。
  后来,我还是睡着了。
  天一亮,我马上爬起来朝外面看。这一看,我的目光就与阳光下清清楚楚的南方猝然而遇了。
  真是山青水秀啊!
  到了深圳以后,弟弟把我们接进了出租车,到地方后给司机付钱时,一付就是30多块,我当即一惊:“这些钱,在天水打的,足够把天水城绕三圈。”一问起步价,果然好贵,12块5。进了弟弟他们住的花园,我才知道所谓花园,原来就是小区,叫花园,好像表示这个小区美丽得像是花园一样。来之前,弟弟在信中描述他们的住处,说是地处偏僻,于是在我的想象中,他们住的地方,一定就是孤伶伶的一两幢楼,周围全是荒地,下雨了就要穿泥鞋,可是到了跟前一看,却完全不是我能够想象到的漂亮。我想说:你们这儿,美得像我们天水的市政府!
  但是我终于忍住了没有说。
  我说出来的是:你们深圳原来整个就是一个大花园嘛!
  而深圳大学就是这个大花园里的小花园。
  在深圳,我特意去了一趟深圳大学。当时正是寒假期间,学校里没有多少走动的人,我和妻子女儿信步走在这个南国的高等学府里,看到的自然是三步一奇花五步一异树。其中让我颇觉新鲜的有三样:一是树上挂着的“某某某工作室”牌子;二是教师住宅楼下的车库;三是教学楼前他们下一学期的课程表。我在课程表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薛忆沩。这位小说家,他教的课程,也是写作——是我的同行。深圳大学并不是国内的知名大学,但是,我还是鼓励自己的女儿:好好学习,将来到这儿来上学。
  妻子说:我们恐怕上不起,这里的学费一定很贵。
  我想那极有可能。
  南方者水国泽乡也,所以随处可见与水有关的建筑,比如在深圳大学,就有一个很大的人工湖。再比如,在弟弟的楼下,就有个很大的游泳池,蓝莹莹地,静静地,太漂亮了。我给它写的诗是:
是蓝色天空和蓝色大海
棕榈树下的私生女
一块完整的蓝
正在悄然入睡
它一定梦见了瓷器玉佩和兰花
是李清照绿肥红瘦的眼睛
正在宋代的阳光里
悄悄地照镜子
她盈盈的眼波
一定看到了霓裳羽衣相思泪和天堂
其实湛湛的海风路过这里
也能看到自己年轻时莹莹的影子
真想慢慢地走进去啊
走入静静的游泳池
走入大地蓝花花的小圆门
  在弟弟的住所附近,我们少不了要去的一个地方,就是那儿的一个大商场“海雅百货”。走出海雅百货,我的最大感受,对我的妻子说出来,就是:“这里的东西都是我们不需要的”。因为不好意思空着手出来,我们就买了一些牙膏香皂之类的东西,如同因为要游公园而买了张门票,其实那心情,更像是不情愿地交税、赞助、捐款。甚至是被打劫——被商场打劫。
  回来的时候买了一份《晶报》。
  翻完这份《晶报》,我承认,在深圳这样的大都市里生活,人们还真的离不开广告。
  然而,越是大城市的广告越是具有欺骗性,比如,广告上说海雅百货是全场六折疯狂酬宾,可是当我们前往欲捡便宜时,才发现六折虽然不假,可是那六折,不是六百元的六折,而是六千元的六折。
  在海雅百货附近的一个天桥下,我竟然遇到了两个天水老乡,他们其一摆了个小摊卖葵花籽,另一个卖的是面皮——我们在天水常常吃的一种食品。妻子一看见这儿竟然有卖面皮的,就要吃,上去一说话,他们马上就听出了乡音:“啊呀,是老乡啊!”
  到了广东,我的语言感觉,是如同掉进了粤语的深渊,所以在这个广东话横行霸道的地方能听到乡音,那当然格外亲切了。也许因为是老乡,也许因为我们买了他们的面皮,老乡十分认真地劝我们:“是来逛的么?没事的话,不要到这里来逛,这儿可是逛不起——逛,那可是要用钱逛呢!”
  我说是的,你看这里的面皮,一碗都要五块钱呢!
  同样的一碗面皮,在我们天水只需要一块钱——而且比这要好吃多了。
就在和他们说话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中年的打工者正卖了一碗面皮坐在路边上埋头吃着。他的身旁,是一个工具箱,不用想,里面装的就是电钻和螺丝刀之类。不用想,他就是靠给人家安装电器来挣钱的。也许,五块钱一碗的面皮,就是他的一顿午饭。
  也许,正是因为这次路遇,就促成了《暗号》一诗:
在深圳沃尔玛超市
我目光如豆
我寻找着土豆
我的手伸向了土豆
他的手伸向了土豆
她的手伸向了土豆
提着土豆的人互相看一眼
莫逆一笑
土豆憨憨的土豆亲亲的土豆
是我们平民的联络暗号
  在深圳的大超市里,我确实更注意土豆。我的女儿老是在注意榴莲,那种泰国的臭东西太让她感到好奇了。我的妻子注意的却是短小的擀面杖,因为我们已经用啤酒瓶擀过一次饺子皮了。而且,有了擀面杖,也就有东西用来捣蒜泥了。
  在从深圳到珠海去的时候,我们见到了大海。人们说珠海和深圳是姐妹一般的两个城市,正是这姐妹一样的两个城市,联手让一个大西北的老土诗人看到了大海的样子。当我们坐着游轮进入大海的时候,我在自己心里轻轻地说了一声:“嗨,大海,我终于见到你了。”现在想来,当时那口气,真像是一个公安对一个狡猾的小偷说:“喂,伙计,我终于找到你了。”或者就像当年投奔延安的热血青年,当他们来到了红区,见到了八路军,他们说:“同志,我终于找到你们啦。”
  弟弟说,要看大海,最好走一趟海南。但是我说:足够了!我已经看到大海了!我看到的大海是:
整个大海,像一颗滚动的蓝宝石
把鱼留在身后
看守海的大院
把风带在身边——
没有风
海就不会说话
踩着细软的沙子
贝壳,像海的小小脚印
抛一把沙子给大海吧
像折一根柳枝送故人西去阳关
  而真正和大海的“亲密接触”,却是在深圳的小梅莎。
  小梅沙的海滩上高高地立着几个长身长袖的巨人的现代塑像,它们在蓝天大海的背景下,给这方海滩增添了不少现代意味与梦幻意味。
  我的女儿不知道是从哪儿得来的知识,说是到了大海边,就可以捡到贝壳了。而眼前的海滩上,在海浪来而复退的地方,温漉漉的沙子间,真的有很多的小贝壳。当海浪退去时,它们就往沙子里钻,然而它们的钻沙动作却恰恰暴露了它们的位置。这样的小贝壳,据弟媳讲,叫“海瓜子”。
  太像瓜子了!
  回来后我把它写成了一首诗《海瓜子》:
我们坐在大海边。我们和大海之间
沙滩的客厅里
是海瓜子
海瓜子。每一个面对大海的人
都要接过海瓜子
像每一个来到老家的小孩子
都要接过祖母的杏干或者红枣
海瓜子,大海的轻言细语。
大海要和东北人唠嗑啊
要和北京人随便乱侃,要和我这个甘肃人
嗑着海瓜子片一片闲传
大海今天穿着蓝色的礼服
大海今天的心情好啊
她不说自己无边的风暴,也不说自己深远的寂寞
她只从蓝色的口袋里掏给我们海瓜子
海瓜子,咸咸的海瓜子
海瓜子,大海手心里的一点小意思
看见了海瓜子就是看见了大海的手指甲
看见了海瓜子就是看见了大海洁白的牙齿
海瓜子一把一把地出现在沙滩上
出现在大海的客厅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浪花像大海的微笑漾开在大海的脸上
  在海边与海水玩得时间长了,弄湿了裤子,我就把外裤脱下来晾在海边上的树枝上,它在海风里飘摇得自在而且得意,而我只穿一条线裤赤脚在海边走来走去,虽然模样有些古怪,但是脚心里却觉得惬意极了。我的妻子和女儿看着我笑的样子,在大海的背景下,也灿烂如浪花。
  虽然这一天的阳光并不是十分地好。
  而且海风阵阵。
  我的《海风》诗是这样写的:
海风吹着一个甘肃人。海风的意思
是要把他的衣襟剥开
像剥开一颗橘子
大海不是橘子
但是大海的味道却随风四散
我知道是海风将大海吹得一碧如洗
我不知道是谁像剥橘子一样剥开了大海
是我吗 我一次又一次地走向大海
像一个伸向橘子的手指
海风把蓝天和白云剥开了
海风把一片白云和另一片白云剥开了
到处都是大海被剥开的声音
到处都是大海的橘子皮
  我还写了一首《坐在沙滩上看海》:
诗人王小妮说:“海,顽固地
带着盐的意思频频登岸”
但是海却碰到了细软的沙子——
海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抓住了大地又失去了大地
沙子是大地最不可靠的一部分
海只好又退了回去
像攻城的士兵抓住一块城墙
城墙就崩塌一块
像不幸的女人
嫁一个男人就恨透了一个男人
女人就像大海
她带着爱的意思频频登岸
却又一次又一次地退了回去
男人就像不可把握的沙子
  我还写了一首《看海》:
海的远处,还是海
无边的大海
一浪一浪地
想把自己折叠起来
像一个老人,一个皱纹又一个皱纹地
深藏起自己的风起云涌——
青春的表情
却是一无所有
海风吹来大海绵长的回味
伟大的事物是一颗盐
海子诗云: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的意思是说:伟大的事物就是一道阳光
  总算是过了一把写大海的诗瘾。
  临走的时候,我最后一次站在小梅莎的大海边,我不知道自己心里充满的,是爱,是恨,是思念,还是向往。总之是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海风,然后又深深地呼了出去。在我的生活中,一种对大海无限向往却又从来没有见过大海的历史,结束了。
  我们回来时带给几个老家孩子的礼物,是海螺。为什么要买海螺,因为吹一下海螺,就能听到大海的声音。
  后来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位深圳的诗人,他每写完一首诗,就要在诗尾注云:“年月日凌晨于蛇口”。蛇口,我们当时在去珠海的路上途经过这地方,那也是邓小平南行到达深圳时的登岸处。这位居住在蛇口的诗人,深圳的一部分,最后在我关于深圳的心灵图像中补添了一笔诗歌的色彩。想到在中国的南海边这座美丽的城市里,也有那么多的人还在写诗,诗人的光荣,诗歌的光荣,马上就在我的脑海里转换成了深圳的光荣。
  一个确凿的事实是:离开深圳28个小时后,我们到回到天水的时候,我的妻子说:现在再看天水,楼低得像是爬在地上。
  女儿也说:我们中国真大!
  我说:这不算什么。到了新疆,才知中国之大!——但是什么时候能到新疆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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