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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棋盘

2020-12-11抒情散文修江
星月在天,映入凌凌池水,那个叫崔莺莺的相国小姐为了掩饰自己的焦躁,于是命令名曰红娘的丫头:“你看明月当空,这星光映在池内,好似棋子一般。取棋盘来,我与你下棋消遣。”好像她已经预料到一个现实的难题:如何使自己越墙而过的心上人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自
  星月在天,映入凌凌池水,那个叫崔莺莺的相国小姐为了掩饰自己的焦躁,于是命令名曰红娘的丫头:“你看明月当空,这星光映在池内,好似棋子一般。取棋盘来,我与你下棋消遣。”好像她已经预料到一个现实的难题:如何使自己越墙而过的心上人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自己的身边。在这之前,她写了一封暧昧之极也大胆之极的信,信是一首五言诗,既不直白,也不隐晦,有点类似于青春期男女初恋之时的相互试探,但自己是一个千金小姐,决不会最先点破那层窗户纸:“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该说的都说了,你张生自己去悟吧,能跳墙过来,证明你敢于为爱付出,不能过来,说明你只是“银样蜡枪头”,我崔氏女也就就此止步。   棋盘出现在这个地方,是绝对的恰到好处。棋局像爱情中分,双方坚守各自的地盘,你攻我守,或者你守我攻,都无可而无不可。张生本是一白衣秀才,莺莺却是地道的大家闺秀,不能降格以求,但爱情又使她情不自禁,想偷尝一下我的地盘我做主的人生快感,所以两者之间要寻求一种平衡,棋盘此时就提供了这样的条件:“莫将戏事损真情,且可随缘道我赢。战罢两奁收黑白,一枰何处有亏成?”作为一种寻常的游戏,即使是皇帝与草民,中间横一张棋盘,这地位也就是平等的,谁能胜谁能负,全看是否能在棋盘上弈出“自然”的诗韵。   其实从一开始,张生和崔莺莺都处在对弈之中,张生的多情使他在初次见到崔莺莺时便情不能自已,一开口说话就带有征婚的意味:“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氏,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未曾婚配”,姓名、年龄、家庭住址、生辰八字、婚姻状况一应俱全,直叫红娘笑得满地找牙。这是张生在棋盘上走出的第一步,假如崔莺莺固守一隅,不为所动,此时也就可能罢了,可偏偏她还很乐意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一出场就是“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旖旎,万般袅娜”,临走时又回眸一笑:“临去那秋波一转”,接了张生的那一招,楚河汉界,此时已经是你来我往了。   在《爱经》中,奥维德这样教育想要沐浴爱河的男女:“她不会乘着一阵好风从天上吹下来的;那你中意的美人是应当用你的眼睛去找的。猎人很知道他应该在什么地方张他的鹿网;他很知道在哪一个谷中野猪有它的巢穴。”我们的张生很是谙于此道,接下来,张生借住西厢,搬兵“救驾”,琴挑闺秀,夜半逾墙,一步紧逼一步;莺莺则是心有所托,传书送简,情意绵绵,一招接应一招。一面是小资趣味,吟诗作赋,琴曲款合,提拉米苏,卡布奇诺,一面是暗渡陈仓,张生跳墙,小姐自荐,颇多趣味。更为关键的是,这里面还有一个观棋者,那就是丫头红娘,俗话说“观棋不语真君子”,红娘偏不,不但要语,而且两面支招,硬生生把所谓的“君子”行为变成了“间谍”手法,对老夫人瞒天过海,成了一颗即当车、又当卒,既执白、又当黑的自由棋子,搅乱了棋盘的理性秩序,但却煽起了男女双方的火热痴情。   棋下到一定程度,卒子过河,要见出一些分晓了。然后就是张生的越墙而过。还是那句古罗马的言说吧:“多情的人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而是在山洞里和林底里偷尝爱情的禁果。”月明之夜,莺莺小姐要下棋,好像要平定一下那颗因为等待而怦然跳动的心,也在无意中透漏出她和张生两个人感情对弈的本性。琴棋书画,在公子小姐的眼中是雅致无比的,而对于不通文墨的丫环红娘来说,则完全是一个道具,它和一把雨伞,一顶草帽,一个蒲扇甚至一堆瓦片没有什么区别。你看,她听到一声“扑通”的跳墙声,马上就赶了过去,以“我说那是一只狗……这条狗可厉害着哪!专咬老太太”的借口支走了老夫人,棋盘的作用此时就隐去了高雅,成了木头做成的俗物,张生也因为它而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一步步膜拜般的伏在了棋盘底下,拜倒在红娘的石榴裙下:   “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伯,这件事倒叫我心乱如麻,可算得是一段风流佳话,听号令且莫要惊动了她。”   在京剧中,这是一段西皮快板,唱腔玲珑,荀慧生曾经把它演绎得淋漓尽致,从而成了京剧花旦唱腔的必修戏,流传久远。可是,月明之夜,张生为了爱情伏在棋盘下一步步匍匐前进的一幕也堪称古今爱情的经典,这比于连和德瑞那夫人、西门庆与潘金莲的直白性爱更具有可读性、趣味性。有时候一幕断章会成为一段永恒,就像卞之琳的“桥上风景”,戴望舒的“悠长雨巷”,顾城的“忽远忽近”,也像白娘子雨中西湖边的执伞相赠,杜丽娘太湖石上的梦中细柳,或者徐志摩临别时凝神的“莲花般的娇羞”。在遥远的那个年代,男性作家一般怀着自我的一厢情愿,把女性当作股掌之中的玩物,当作棋盘上自己这方的一粒棋子,拿起或者放下,向前或者退后,都是自己说了算,谁还能把棋子上升为对手的高度,所以,男性文人笔下的女子都像曹植笔下的“妾若轻路尘”一般,飘忽不定,在痴情中掩埋了自己的真性情,或者成为道德的祭祀品,被刻在高高低低的贞烈牌坊上,哪个男子敢于低头于女性的身下,也许只有张生君瑞,只有王实甫大胆肆意的巨笔了。能让男人低下头,这招棋下得实在是高。   故事讲到这里,也就直逼故事的核心与主题,以后的结果如何,也就不言自喻了。红娘用一张简单的完成了一段爱情的长篇叙事,策划出“天下人有情的结成了眷属”的爱情宏愿,不能不说是一种智慧,一段佳话。棋子、棋步加上游戏规则,这局棋虽简单而剔透,既理性又多情,山水随意,默默生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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