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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乡村记忆:我们的一九八四

2020-11-04抒情散文秦彦泉
秦彦泉这年春季的一些下午,直到天完全黑下来的晚八九点钟,父亲都奔走在往返于什社小镇到砖场的路上。算来他那时是奔四十的人了,在农村干活正是壮劳力,样样活计都挡不住手,但父亲没想留在家里,抛下一家老小外出打工挣钱。当然,这些个下午父亲的往返奔走
               秦彦泉   这年春季的一些下午,直到天完全黑下来的晚八九点钟,父亲都奔走在往返于什社小镇到砖场的路上。算来他那时是奔四十的人了,在农村干活正是壮劳力,样样活计都挡不住手,但父亲没想留在家里,抛下一家老小外出打工挣钱。当然,这些个下午父亲的往返奔走并不是徒手来往,而是拉了整整一车砖,五六百斤,八九里路,汗水早已湿透了他的衣衫。后来父亲说,当时就是饿,也怕拉车的绳子断。结果绳子就真断了,车子滑下去,砖撒了一地,父亲也摔伤了。沮丧叹息在这时候是没用的,天黑,路也偏僻,没多少人走,找人帮忙没可能的。父亲只能咬紧牙,忍着疼,重新装上洒落的砖,运回去,他就可以多挣到四块钱。   其实,父亲那时已患上糖尿病,喜食多饮,正是糖尿病早期的症状,但父亲只是觉得饿,好象从来没吃饱过。是呀,连我们那时侯也觉着饿呢。从父亲拉砖的地方穿过乡村道路,翻两条沟,就是我们的家,现在,父亲拉砖的时间,正是我和姐姐下沟抬水的时间。早些时候,我们姐弟三个刚下学,然后是弟弟去寻猪草,姐姐到地里去帮母亲,我呢,母亲说,家里的那头驴早饿得啃槽梆了,到沟里去给这畜生割草当然是我的事情了。等到这些事情都做完了,我们的晚饭也做好了――乡下一天只吃两顿饭,说是晚饭实际上是一天的第二顿饭。匆匆的填饱肚子,我和姐姐下沟抬水,弟弟和母亲给驴铡草,安顿家务。   当群鸦归巢暮色四合的时候,我们来到沟边,真正的恐惧就在那一瞬间降临了。抬水对我们来说,虽然是两只笨重的大木桶,沟路逼仄陡峭,肩膀压的很痛,但要和我们经过的一段给我们带来万分惊恐的路来说,这一切又都算不了什么。我二叔家的一条大黑狗最爱蹲在我们抬水必经的那条胡同的崖边,一副一狗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这是一条凶狠的狗,听说早年有过和狼战斗的历史,我的弟弟就曾被其咬伤过,我也差点被它逮着。现在,傍晚暮色的昏暗里,这畜生瞪着一双绿光荧荧的眼睛,傲慢的盯着我们。我感到自己的头发根根都竖起来了,一身的汗水一下子变得冰凉冰凉,仿佛都给那绿光逼了回去,渗透到骨头里去。我们姐弟俩持棍拿桶,小心翼翼的盯着钉在那里的黑狗,蹑手蹑脚地出了胡同口,看那畜生并没有扑上来的意思,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但未来并不乐观,惊魂未定的我们必须面临另一种恐惧。在前往抬水的沟边,有一弯大涝坝,暴雨滂沱的夏日,全村的雨水都汇集到这里,淹死的老鼠和在急雨中糊里糊涂丧生的麻雀到处都是,一片腐败的气息。浪涛汹涌,浊流低徊,发出碜人的吼叫溢过坝面,奔向深深的沟底。自从这里面吞噬了一名和我姐姐同岁的男孩子后,村里的孩子被父母用棍棒约束着,再也不敢来玩水了。后来,也就是一年以后吧,沟边还摔死过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据说当时母亲让她去寻猪草,可崖边的一株山丹花开得太艳丽了,太招惹人了,她灰色暗淡的童年在那一刻一下子被那逼人的艳丽给点燃了,她终于忍不住,伸手去够,意外却在那一瞬间发生了,惊叫迭起,尘土飞扬,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走到了尽头。涝坝旁边是几孔废弃的砖窑,它前边的沟坎是扔弃那些半道夭折孩子的地方,现在,在暮色的合谋下,几堆小小的土丘和一些不辩颜色的孩子们的旧衣帽,一起浮起青面獠牙般的鬼气,破砖窑睁着骷髅一样空洞无神的大眼睛,更增添了这个黄昏的神秘和恐惧,我分明已经听到喋喋地鬼魅般地笑声响彻山谷,我们再度汗毛直竖,魂飞魄散,我看见走在前面的姐姐的头发一如风中的树林,微微地颤动。   但更为险恶的是:我们每次并不能够一块下沟,因为下午回家有早有晚,何况沟里那些孱弱的泉眼并没有多少水,需要耐心地去等,这样,姐姐常常要一个人先我一步下沟,我不知道那样的恐惧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心灵伤害,毕竟,她也只是一个比我大三四岁的小姑娘呀。   现在,月亮升起来了,父亲走在回工地的路上,卸了砖,领了钱,又是下坡路,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明亮亮的月光把远近的村庄都罩在里边,氤氲模糊一大片,清晰的是道旁的那些杨柳,给白日里的阳光一照,渗出粘兮兮苦涩涩的香来。是个仲春,乍暖还寒,地里绿绿的只有麦苗,让月光给罩上一层霜。轻松了的父亲想吼两嗓子,后来父亲就唱开了。父亲想起十来年前的那个晚上,当他孤身一人穿越子午岭莽莽梢林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也是这样吼着秦腔走过来的。   忽然,我听到姐姐也唱起来了,亮亮的歌声和亮亮的月光合二为一,穿行在蜿蜒曲折的沟谷小路山,我的心一下子也亮堂起来,我看到两只硕大笨拙的木桶里,两个活泼泼的月亮在跳跃,跳跃。   农历五月底的时候,毒日头哗哗地晒着,一望无际的麦浪前呼后拥,此起彼伏,亮亮的闪着金光,一个前所未有的好年成呀。父亲捎话回来说工地上忙,割麦不回来了,这可愁坏了母亲,但愁是没有用的,我和弟弟也参加了这年的收割。四把封存已久的镰刀被拿了出来,在磨刀石上再次砥砺出雪亮的锋刃,它也和我们一样,跃跃欲试,想一下子伏身扑进那丰收的海洋。这几天里,塬面沟畔,田间地头-乡村小道,房前屋后,到处都是挥汗如雨、忙碌奔走的身影。丰收的喜悦写在庄稼人的脸上,欢乐的笑声在村子的上空飘荡。也就七八天吧,大地终于裸露出被阳光灼伤的疤,麦子倒了,田间光秃秃的,但你也不要担心,也许用不了几天,一场透雨后,这田野又是一片葱茏,秋庄稼会破土发芽,绿泼大地呢。此后,家家的打麦场上,满满的堆放着高高的麦垛,我们顾不得连日的疲劳和满身的伤痛,又投入到打碾的劳动中去,因为家家劳力单薄,我们的几个本家又合在一块碾麦。麦子刚上场的时候,母亲就迫不及待的用落场麦磨的面粉,晚上给我们烙又软又香的涮油饼吃。其实在这些日子,当你走过家家户户的门前,都会飘出一股新麦的芳香,压都压不住,欢喜着呢。当然,这段时间的吃多吃少,是没有人限制的,但后来,自这个夏天过后,再也没有人为吃饭的事情发愁了,一年更比一年好的收成,使饿肚子永远成为一个传说,而我也再没有见过这样为丰收而惊喜的场面了。母亲还惊讶的发现,我们个个都成为能吃饭的小饭桶,等一九八五年麦子再获丰收的时候,我们这个夏天收获的十担麦子也吃的所剩无几,但父亲后来说,你看,娃娃们都长大了,也快成壮劳力了嘛。等到垛麦草垛的时候,我们堂兄弟几个一口气垛起了八个山样高的麦垛,个个手上都磨出了血泡,看着我们兄弟丢麦草时的欢实劲,叔伯们都笑了,母亲的眼里流出激动的泪水。
  这期间,也不断有父亲的好消息传来。父亲说,他已经挣了好多钱,并且说在秋季连阴雨的时候,他们就可完工,那时候他就回来了。我们全家都欢呼雀跃,因为这么多年,父亲还从没有这么长时间的离开过我们,连弟弟也说想爹了。父亲在那边的主要活计是打土墙,黄昏拉砖只是捎脚活。那时候,什社要建一个牧草试验站,打一圈围墙,有三百多米,因为二叔在试验站也是个小领导,父亲就揽到这活了。和父亲一块干活的有六个人,从春天土地融化开始,一直干到夏末,这期间父亲害过几次病,但病情稍缓他就去劳动。“我的小儿子也割麦子了,刚十岁的娃呀。”他这样告诉他的工友,他的眼睛湿润了。但这个夏天父亲的心是热的,因为他终于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望着一天天延伸的围墙,父亲开心极了,那也是他的收获呀!多少年后,当我终于看到这个父亲和他的工友用心血和汗水浇筑起来的围墙时,我禁不住潸然泪下,我为父亲骄傲喜悦,又为他的艰辛而伤感。这就是双手老茧的父亲归来时轻描淡写的谈到的那个他们的工程吗?遥遥不尽的围墙满身绿苔,在夕阳里似在诉说它们昔日的雄壮。一位满脸皱纹的老者喃喃自语:你看,它多么坚固呀,这么多年,它一点都没变呢。   秋雨连绵的季节,父亲如约归来,当看到他最小的儿子也双手成茧时,父亲的眼圈红了。母亲也说了我在割草回家途中突遇暴雨差点滚到沟底的事情,父亲禁不住哽咽起来,“怎么那么傻,总不能为一捆草丢了性命呀。”“要是草丢了驴吃什么?”“再不敢这样了。”父亲制止了我的辩解。随后父亲告诉我们,他挣钱了,说着他真的拿出厚厚的一沓钱。看着那钱我就想那双我已经想了很久的白运动鞋,每年“六一”儿童节,我都是因为没有白运动鞋穿而参加不了,这下好了。姐姐的心思是一枝钢笔和一辆自行车,因为她要离家上初中了,弟弟想要村部商店里摆的一套小人书。父亲笑着都一一答应了。   和父亲一起回家的还有两只新疆细毛羊,两只长毛兔,这都是父亲用打墙挣的工钱买的。正是这两只羊,不断的繁殖,几年以后,我们就有了十几只这样的细毛羊,每年剪很多羊毛,卖不少钱呢。那两只兔子繁殖的更快,一年以后就成了一个大家族,雄心勃勃的父亲一心要发展养兔事业,为了寻求真正的良种长毛兔,父亲跟二叔踏上了他生平第一次的南方之行,在杭州,他终于买到了他梦寐以求的良种兔,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这年冬上,当雪花飘飞的时候,村上的一位包工头买回了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天天晚上,从他们家的窑洞里传出大人和孩子们欢乐的笑声。父亲买回的那对新疆细毛羊里的一只产下一对双胞胎。我和弟弟在学校都升了一级,而姐姐呢,升到乡政府所在地的中学上学去了,父母呢,正摩拳擦掌的做着他们的养兔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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