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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天堂里的醋坊

2020-12-10叙事散文寂寞沙洲
天堂里的醋坊“买醋了——”,每天黄昏时候,老人浑厚而又略带沧桑的声音总在小区响起,老人驾着毛驴车,虽衣服旧点,倒也洗得干干净净,脸上一览无余写满了岁月的风霜,似乎每一条皱纹里都记录着往日岁月的沧桑,也许由于一天的奔波,灰色的驴子疲惫中显出几
          天堂里的醋坊   “买醋了——”,每天黄昏时候,老人浑厚而又略带沧桑的声音总在小区响起,老人驾着毛驴车,虽衣服旧点,倒也洗得干干净净,脸上一览无余写满了岁月的风霜,似乎每一条皱纹里都记录着往日岁月的沧桑,也许由于一天的奔波,灰色的驴子疲惫中显出几分温顺。“买斤尝尝吧,自家酿的,一斤五毛,很便宜的。”每次碰到老人,他一脸慈祥与柔和折射出夕阳的光芒,老人便有一种泡在阳光里的那种宽容与坦荡,我便一笑而过,我楼层高,他又没什么装醋的东西,我便觉得很麻烦,其实我很喜欢吃醋,和老头拉开一段距离之后,我依旧会闻到周围弥漫的那似浓似淡醇醇的醋香味,那味道又勾起了那一段几乎淡漠的记忆,那稀稀疏疏的村落,平平常常的巷子,飘飘荡荡的炊烟,来来往往的人影都似乎融化在那苍茫的暮色中,那么遥远又那么逼近,似乎触动了我心灵深处最柔软最隐秘的角落,霎时我脆弱如水,二叔那张几乎从我生命中淡漠已久的面容模糊而又清晰地在我眼前晃动……   在我的记忆中,二叔和父亲虽然是亲兄弟,但性情却大不一样,父亲宽厚、和蔼、忍让、乐观、善良,又在外工作,所以在村子里总是倍受尊重。而二叔性格暴躁、严肃、冷酷又透出几分霸气,所以自小我们都怕他,尤其他骂人的时候嗓门大,力度大,谁都不敢顶嘴,所以本来能说会道的二婶在二叔的高压政策下以最快速度打造成一个温顺的贤妻良母了。可二叔脾气大,本事也不小,他精明能干,也在村上备受尊重。从我懂事起,他便在村子里办起了第一个醋坊,拿他自己的话说,不管社会怎么发展,老百姓的日子是好是坏,但醋是一定要吃的。他的手艺是从爷爷那儿继承下来的,因为爷爷是村里第一个正规的厨师,据父亲讲,我的祖先就是从永昌背着一把厨刀闯天下的,后来飘泊到我们村子里才安家落户,繁衍了我们蓬蓬勃勃的后人,所以二叔继承了爷爷的手艺,到他手上,他把办醋坊作为他的事业开拓,而把红白事上给人家做筵席作为兼职,他的醋房占三间房子,每天清晨村子里最先醒来的是他家的炊烟,唤醒他家炊烟的是他的醋香,整个村子都氤氲在一种酸溜溜的醋香之中,尤其我们家,同住一个巷子,更是占尽了地理的形势,每天都受熏陶,也许这就是从小我就喜欢吃醋的原因吧!那个年代,由于我们村人多地少,许多人家连口粮都无法保障,二叔的日子却过得滋润,在办醋坊时,他又率先养了许多鸡、兔子等,推开他家院门,你就感到满院子都是生命在流动,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在蔓延,成群结队的鸡兔在院子里嬉戏,肉乎乎的猪在后院里休闲,房子里大大小小的仓子里都装满了粮食或麦麸,地上高高低低的缸里有些是已酿好的醋,有些是正在发酵的麸子——也就是所谓的醋糟了。他的有一部分缸被固定在墙上,下面钻个小洞,然后安上一截管子,然后醋就从里面淅淅沥沥,点点滴滴流下来,流到下面的盆子里,从远处看,像一个俏皮的孩子站在墙根撒尿,我只觉得二叔太聪明了。   每当看到有人拿着粮食到二叔家换醋,我们一阵孩子便跟在后面,用好奇的目光看二叔用升子熟练地量过对方的粮食,然后一脸坦然地倒在自家粮食堆上,很快粮食便打成一片,不分彼此了,二叔用半斤的小提子从缸里舀出那白中透黄,黄中透黑,黑中透亮的液体倒在对方的家什里,打够分量后,二叔还要再多打上一点点,让对方心里满满的,甜甜的,酸酸的,后来,我才懂得,他的醋之所以卖得很火爆,不仅是他的醋的质量好,按当地老百姓的话说,就是他的醋无论过多久,永不开花,另外是他会卖,也许是多给的那一点点醋抓住了老百姓的心。   后来,他家每天要出几百斤醋,他便买了两只大木桶,每个清晨,等家里一切妥当之后,他便驾上驴拉车,到邻村去买,等到夕阳西下时,他哼着歌,一脸轻松与悠闲,车上都是换成粮食亦或麸子,那时鼓起来的何止是二叔的腰包。过了一段时间,他便不出去卖了,其实不是他不去卖了,而是他没必要去卖了,因为他已打开了邻村的销路,邻村的人不顾路远,自己找上门来,那时家里闲人多,许多人背着粮食,成群结队一路说笑到他家换醋,那时他的生意已火到极点,真是“醋好不怕巷子深”,我们家的那条巷子里任何时候人都络绎不绝,老老小小,红男绿女,说说笑笑,二叔的日子也成了村子里最好的。那年秋天,在村里人热乎乎的目光里,大搞经济建设,他买了干磨、粉碎机、收割机,那垃圾点上只要有倒下的鸡毛或动物的内脏,便吸引许多人羡慕的目光,也有老人感叹说:“醋子家又吃肉了,什么时候才能活上他的那么一天人呀!”那时他的后院里种下的杏树也开始结果了,每天吸引着许多小孩子贪婪的目光,从杏花打苞一直瞅到黄,我总觉得那些杏子是被孩子们的目光烤黄的。有时二叔心情好了,每人给摘一把青杏,那分酸和他家醋是一个味,小孩子们酸得呲牙咧嘴,酸得心花怒发,酸得不知所措,酸得心安理得,酸得口舌生津,酸得哭笑不得。到了秋天,他的杏子下树了,村里人拿着粮食又换他的杏子。他的日子确实是酸中透着甜,甜中透着爽,但时间没有忽视二叔,二叔还是一天天老了,但他老的不骄不躁,不惊不乍。   后来有一天,二叔清晨出门时,却发现门口却放着一个纸箱子,但说啥也没想到纸箱子里放着却是一个熟睡的婴儿,二叔想也许是谁太穷了养不起那个孩子,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抱进了家门,他觉得凭自己经济实力,养活那个孩子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从此后,二叔把一部分精力转移到那个孩子,她对那个孩子的那分疼爱是前所未有的,二婶说,她生了五个儿女,二叔还没有抱过一个,为此,她都没少掉泪,而那个并不漂亮的像花生又像小土豆的毫无血缘的小家伙却唤醒了二叔的爱,是父爱兼或爷爷的爱吧!他每天笑着,就从那时我才看到,二叔的笑原来也是如此的和蔼,只有笑起来,才和父亲那么相像,我又觉得二叔是那样亲切!   可是,当那个女孩突如其来地给二叔带来那么多纯粹的快乐时,二叔却说啥都没想到,他违犯了国家的政策,并且是计划生育政策,乡政府的干部一脸秉公执法的表情,把那个小土豆按二婶的第六胎处罚,尽管二婶哭着一个劲地解释,她早已没有生育能力了,她也不可能生,可是,铁面无私的政策关非你的言辞所能打动,在二叔的吼叫声中,二婶的哭喊声中,在鸡飞兔跳中,在买醋的人的冷眼热笑中,在满院的尘土飞扬中,二叔眼睁睁地看着乡政府的干部拉走了他的耕牛,推走了他的四轮,抱走了他的电视,甚至抬走了他的收割机,幸亏干磨、粉碎机太笨重了,才免遭恶运,他的哪一样东西不是率先引领村子里的新潮流,哪一样东西不是二叔起早贪黑,披星戴月一提醋一提醋卖出来的?那时,许多人劝,都是小土豆惹的祸,快扔了吧!二叔一脸的怒气,吼道:“那也是个生命啊,你懂吗?”何况,那时候,那个小家伙已十个月了,动不动就露出前面两个门牙,笑得二叔心花怒放。   过了一段时间,一向硬朗的二叔却脸色像他的醋一个颜色了,并且胃部隐隐作痛,二叔意识到,也许阎王看上他的手艺了,他便开始主动给儿子传授他的技艺,手把手的,一丝不苟的,严肃谨慎的,任何一道工序不能马虎,质量就是生命,严谨就是效益,等他卧床不起时,堂哥已能独立操作了。等那剧烈的疼痛无法忍受时,他的病已经无法支撑了。那个秋天,二叔确珍为胃癌晚期了,二叔坚持不住院,他说,医院里只是让他白花钱,他想省点钱,儿子要娶媳妇,尤其那个小土豆还要茁壮成长,很多时候,我看到二叔在那偌大的炕上痛得咬牙切齿,痛得大汗淋漓,痛得无所适从,我觉得我心目中的二叔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一样落光了所有的树叶,倔强中造出几分执着,寂寥中流淌出不尽的苍凉,后来二叔开始大口大口吐血,我心里难过的站在门口直掉泪,那么要强,那么倔强的二叔,生命就那么一口一口被自己吐光了。那段日子家里所有的机器都停止运转了,院子里少有的安静,二叔就在那分安静中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临终前一句话也不说,视线始终落在那个不太好看还不会流利说话的那个称其闺女还是孙女的孩子身上。那年春天,二叔走了,那一年的春天,他满园的杏树没有开一朵杏花,也许谁都不会相信。   二叔走了以后,他们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以前,堂哥尽力经营醋坊,二婶在泪水里摸爬滚打抚养那个小孩,可是,不到几个月,买醋的人却越来越少了,人们反映,他的醋开始开花,堂哥想不通他哪一道工序出了问题,不到半年,几乎没有人吃他们的醋,曾经如火如荼的醋坊,随着二叔的离去沉寂了。二婶哭着说:“孩子,把东西都卖了吧,我们不办了,醋坊让你父亲带走了。”堂哥流着泪卖掉了所有的东西,从此后,那条巷子里再也看不到来来往往的人流了,再也闻不到幽幽微微的醋香了,只有那小女孩依旧像家乡的芨芨草,只要有阳光和雨露,依旧茁壮成长,我似乎很长时间都适应不了那分泠清。   二叔走了,二叔家的日子也和别人家的没什么两样了,只是二婶逢人便说,二叔在阴间里办了个醋坊,还打算卖豆腐,一个人忙不过来,叫她过去帮忙,已经给他托了好几次梦了。别人便说,你怎么回答她了,二婶笑着说:“我就拒绝他一次吧,也为我自己做一次主吧,我还要带他丢下的这个孩子,以后还要拉孙子呢。”说这些话时,我看到二婶心中那分坦然了。   如今,十年过去了,能证明二叔曾经付出过的,在他手上鲜活的、生机勃勃的东西都荡然无存,唯独那个女孩,由一个土豆兑变成一个红苹果了,并且从小每顿饭都不离醋……   我相信,二叔把醋坊带到了天堂,如果天堂里的人们喜欢吃的醋的话,一定吃他的醋。   此刻,我似乎又看到了我家那条巷子里,二叔那清瘦而又落寞的身影,似乎又闻到了空气中流散的那淡淡的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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