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抒情散文

抒情散文

[原创] 走龚滩

2020-12-10抒情散文一井凡心

一 是在晚春的黄昏中进入武陵山区的腹地—龚滩。那时夕阳正在西边沉酣着酒醉者的梦,用一片青翠与酡红笼罩着这个万物正在演绎着生命的华美灿烂与岑寂消亡的大典的季节。第二个本命年走过的脚步还能听得见,年轻的心却已有种万水千山过尽的感觉。许是因为用
一    是在晚春的黄昏中进入武陵山区的腹地—龚滩。那时夕阳正在西边沉酣着酒醉者的梦,用一片青翠与酡红笼罩着这个万物正在演绎着生命的华美灿烂与岑寂消亡的大典的季节。   第二个本命年走过的脚步还能听得见,年轻的心却已有种万水千山过尽的感觉。许是因为用脚行走的人总是羡慕鸟儿在空中的境界,是倦怠了行走还是恋上了飞翔?   在时光静逝的日子里,我坚信有一束明亮的阳光定会灼痛我混沌的思想,引领着生命到达春意盎然的国度。也不去想那遥远的国度在哪个地方,也不去想邂逅时该是何等的模样?只知道那里面会升腾着灵魂的舞蹈,有着记忆中最坚实的快乐。每一个舞步都在自然而然的状态里,拥抱着生命最初的乐章。
二   那些依着山势而建的吊角楼,或聚或散的沉睡在溶金的夕阳里,像是青天打开着的一册册永不会合上的古老的典籍。熏黑的板壁,斑驳的封火墙,褪色的檐灯,以及那只斜挂横梁的筛子,和那些还未脱落干净的语录。这些岑寂的吊角,就这样静静的面对着昼夜不舍的长江水,沉淀着过往时光的流香。   若不是屋顶上袅袅绕绕的炊烟你甚至无法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存在。而它们就这样日日夜夜的依偎在悬崖峭壁上,任各色藤蔓植物攀附着它们风烛残年的身躯,任自然的风烟与人世的喜怒哀乐冲洗着它们曾经青翠的记忆。   一条条陡峭的石阶弯弯曲曲的蔓向山顶又在曲折中蔓向那芳草萋萋的江畔。一个个土家人就这样日日月月年年的从这条羊肠小径开始生活的出发与归来。一面面酒旗从各个客栈中斜斜的挑出来,在秋风中猎猎的响着。而脚下,便是汹涌澎湃,素湍绿潭的长江水。江心中不时有几只白鹤或悠然的滑行,或顺着山势上到青天,直追烟云而去。只留那一座座身披秋色的山峰在烟霞与流云变幻着光与影的离合。它们或是孤峰独看云,或是几座围抱在一起,或是几座紧密的相依偎着。但共同的是,没有哪一座山不是郁郁葱葱,没有哪一座山不是用奇、险、雄、秀来挑战着你的想象力。同伴中,有人对着这山这水,不断的指点着,叹息着,也有人将镜头一对准之后就再也移不开了,更有人在只是吟哦着“噫吁哉,署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在龚滩家家户户大多住吊角楼,吊角楼的廊柱上也大多一溜儿的挂满了蒙了尘垢的红辣椒,干了的黄玉米,除了肉的老葫芦。吊角楼中也多有阁楼,阁楼里椅子,凳子,桌子,茶壶,茶杯一应齐备。想休息的,可喝茶,闲聊,甚至打扑克,打盹;玩的雅的,可下棋,读书,写几笔,画几下。但初来者,大都喜欢凭栏远眺,烟树、云海、江涛、奇峰、险壑无一不映入眼帘。这般如诗如画之境往往使你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前人的名篇佳句,忘记了尘世给你的一切。你就是那蓝得透明的青天中的一朵云,就是那重峦叠嶂,郁郁苍苍的群山中的一棵树,就是那汹涌澎湃的江涛中的一朵浪花。
三   行走在狭窄的石板街上,细碎的阳光从两两相对的吊角楼的缝隙中漏下来,像是句句诉说了千年的梦呓。又点点滴滴的闪烁在古老的石板街上,安抚着石缝中的那些难得一见阳光的草们。在那未建吊角楼的地方,往往有着纵横很大的沟壑存在。这时,一棵棵黄葛树从悬崖上擎开了它绿云般的大伞,装饰着龚滩人的梦,也装饰着外来者的眼睛。   光滑的石板街上是那密密麻麻,深浅不一,没完没了的杵眼,默默的延伸向每一条能通人的小径上,也延伸在我身体上任何一处有着经脉到达的地方。于是,我看见这些杵眼牵扯起我周身经脉一节节碎裂在这古老的,昏暗的,狭窄的石板街上。剧烈的疼痛中,是一个个手持打杵,身背远远高过头顶,装满几百斤重货物的堰桶的背老二们,他们正起早摸黑,风雨兼程的急匆匆的赶路,他们正就着打杵,连堰桶也不会放下的喘口气,他们正爬坡下坎,将货物背往几十里甚至上百里外的异乡。就在这条日夜怒吼着的江水对面,船工和纤夫们的号子回荡在青山之外。他们正咬紧牙关,他们正头顶着酷暑的烈日,他们正冒着数九寒天的风雪匍匐挪动在那猿猴愁攀缘的绝壁的栈道上,挪动在那虎啸狼嚎的岁月里。而那在急流与暗礁中上行的货船说不定还会被一个滔天巨浪给冲了回来。自然,也不排除那卷下去还有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尽管这样,在当时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和极其落后的航运条件下,一艘货船有时竟需要数月才能顺利的通过龚滩。   “钱龚滩,货龙潭”这句俗语见证着当时那商贾云集,人来人往的西南重镇里,有着怎样的繁荣昌盛。盐行,油行,粮行,山货行。“大业,玉成,同益,文昌阁,西秦会馆……”这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令当今龚滩人津津乐道的昨日风云,令后来者追思感叹的昔日,不知浸透着超过这繁荣多少倍的背老二们和船工与纤夫们的血与泪的记忆。这沿袭至今的石板街,窄得仅容一人放手走的石板街。那繁荣完全是背老二背出来的,是船工与纤夫们用血与泪拉出来的。还是一句俗语“龚滩船工们是在血盆子里抓饭吃”道尽了历史的真实。尽管今天已是机器绞滩,然而历史的记忆却锥痛着寻梦者的眼睛。   望着门后的那盛满笑意羞怯的孩子,那身背堰桶面带着微笑,愉快的交谈着的青年,那太阳底下,吧嗒着旱烟袋鹤发的老者,那正织着毛衣或正绣着鞋垫有句没句的拉着家常的妇人,以及那身着民族服饰,正向游客们解说的土家族姑娘。也许,我今天所有的感触并不能涵盖那时生活的全部。
四   在春日明媚的阳光里,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在一点点的融化。融化在龛子,挑,枋,檐,窗,柱,门等地方,那些镂空的,细雕的或是浅绘的花鸟虫鱼,珍禽异兽,神话与传说中的人物故事来。这是一种蛊惑,来自一个古老的民族悠久的历史文化与审美的蛊惑,在千年后的一个春天的黄昏将寻梦的我撞成严重的内伤。望着这店铺里这些用牛角,木材的,竹器的金属的乐器,精美的卡西兰谱,奇形怪状的傩神面具。这个依靠口耳相传着文化的民族,崇拜白虎与龙的民族,喜欢山歌与舞蹈的山地民族在这崇山峻岭的五陵山区是如何创造出这些惊人的历史与文化来?   心灵的羽翼正在时空的国度里飞翔的时候,却被一艘吹吹打打的婚船带回了现实中来。身旁的同伴向我介绍说:“由于龚滩特殊的地形,本来是一顶软轿却换成了一艘江轮。但无论是坐轿还是乘船,世代沿袭的哭哭啼啼的出嫁,载歌载舞欢庆着老死的风俗却是亘古未变。”乐丧悲嫁,这是一种怎样生死价值观念?也许,他们只是一代代传递着古老的传统,从未询问过为什么。只留下那浸透泪水的出嫁歌,那载歌载舞的欢天喜地的庆祝着老死的场面,擦亮着寻梦者的眼睛。   巍巍的武陵山依旧静默着,汹涌的长江水兀自澎湃着,夕阳下的吊角楼上依旧如同一幅幅搁置得发黄,散发着霉味的国画。或跨涧,或附岩,或骑坎,或扭曲,或梭坡,或错层。因地制宜,就势造形,所有的建造都最大限度利用着已经固定的空间,遵循着自然的法度。这么多的吊角楼,却连镇上当时富甲一方的大家,也找不到有着江南民居精雕细刻的精致,更找不到徽派豪宅的披红着绿,错金镂彩的工夫。他们只是在青山绿水中择地,再加以土家族的工匠们的智慧便建造出可避洪水,猛兽,瘴疠的吊角楼,但却沿袭至今的吊角楼。揽月楼,鸳鸯楼,织女楼……这些质朴到连名字都包含着一种内敛与朴素的吊角楼啊,体现着土家人怎样的民族性格与文化和审美。是啊,面对一个能够堪透生死却并不堪破人生的民族,又如何不会获得人与自然,人与人生最大的和解呢?并真正的皈依于这种世间万物的内在的法度——自然的法度。   公元前三百多年,当土家族的祖先们为避战而辗转来到这毒虫猛兽横行,瘴疠之气涨天的武陵山区中。这个被中原人成为西南蛮的民族,竟能创造雄距中原的秦人都引羡的清酒和堕林粉,竟能以一曲“下里巴人”便征服了当时异族文化——楚文化。却能在千年后有走向世界的花灯与山歌,成为了整个中华民族的骄傲与自豪的土家文化。


  说来惭愧,尽管我也算是半个土家族人,但我一直心仪神往的是精致细腻的中原文化。面对大碗喝酒,大碗吃肉,扯起嗓门吼着山歌的民族有着难以言说的情绪。即便是没入了世俗生活之后,也无法从骨子里去热爱,亲近,欣赏这种以粗犷,豪放为美的民族文化。   隐约记得小时候住在外婆家,早春时节,总有那艳阳天里歌唱着吉祥的讲春人来到家门口讲春,这时总有带着微笑的母亲递过几叠糍粑,接过他手中 的香,纸并将其插在畜棚上。暮春了便有着用春天里各式野菜与腊肉等做成的社饭。就象每年的春节,一家人围着那架着三角的在火塘边吃年饭一样。要知道,一个春节母亲往往要准备数月。“二十六,打粑粑,二十八,啃粑槽,二十九,样样有。”在那一天到晚弥漫着火药味与饭菜香的新年里。除了有激动人心的新衣裳,鞭炮,更有那大年三十的压岁钱。而外婆,却总是重复着年年都唠叨的故事“乖孙啊,我们土家族的大年呢,应该在腊月二十九。那是我们的土司爷抗外寇取得了胜利,和将士们在大年二十九夜摆庆功酒。后来为了纪念这件事就在这天过年。在旧社会,穷人们一到新年就是一道关。地主老财象黄世仁逼杨白老一样的逼迫着穷人。穷人们就悄悄的提前过年;或者是把大米打成糍粑,肉熏成腊肉收着。他们一来,便带着着东西逃到山上。”那时年幼,如何懂得祖辈的故事里深藏着一个民族怎样的苦难与酸涩的记忆。又如何懂得这唠叨里,是一个民族五味具全的生活。   上了大学后,我便以科学和审美的眼光来看待这个民族的传统与习惯,信仰与生活方式。于是当讲春人来讲春时便开始与讲春人辩论插在畜棚的香纸还不如给牲畜们丰富食物,他们长得还更好;六月六晒棉衣的时候不再喜欢听母亲那关于晒战袍怀英雄的故事;七月半也不再肯为那死去的亡灵烧纸钱,而是一再对母亲说这是一种迷信;就连腊月里吃着腊肉时也不忘叮嘱母亲说这里面包含了很多的治癌成分;自然大年三十夜也不会再熬夜,在高等教育熏陶下的我,那里还会相信“年”的故事。闲着的时候不忘向母亲描绘着那粉墙黛瓦,鹦歌燕语的江南,盛产细瓷,丝绸,诗词和评弹江南,那以精致,细腻,雅致厚重为美的中原文化。即便是后来喜欢上了陶渊明“繁华落尽见真淳”的文风,对本民族描绘也是吊角楼,石板街里的木叶情歌,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生活方式是多么的浪漫而神秘,多么充满了诗情画意。那时聪明的我,那能体味到,讲春人与母亲的漠然的神情,体味到为自己所批驳愚昧与落后的后面,深藏着的是一个民族在苦难生活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正是这种希望,激励着先辈们创造出这许多惊人的辉煌与灿烂的文化来。尽管当时的创造者并未意识到在他们居住的吊角楼中,使用的青铜器上,歌唱着山歌里,祭祀时的《梯玛神歌》中。展现着一个民族瓜瓞延绵,生生不息的精神。正是这样的一种精神,才有了世界的东方,一个古老而年轻的中华民族的繁荣昌盛!
六   再次走在这布满杵眼的石板街上,抚摩着这烟熏的墙壁,凝望着破败的筛子时,听着土家人快活的交谈,江水澎湃声。在晚春的夕阳下,只听见一长长的吆喝,在群山长长的回声里,一个个土家儿女们从四面八方拥到坝子上。金唢呐吹起来了,锣鼓敲起来了,摆手歌唱起来了,摆手舞跳起来了。“大山的木叶成堆堆,只因小郎不会吹,几时吹得木叶叫,只用木叶不用媒。”在快乐的歌唱与舞蹈里,我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一种坚实的快乐。我知道,这是源于一个民族对待苦难与挫折的豁达乐观,浪漫而快乐的精神,正是这种精神,穿透了历史的隧道。使一个民族始终有着不懈的努力与追求,对未来的美好而幸福的生活最平实的追求。正是这种追求,如同一束束明亮而温暖的阳光,点亮了一个民族,伟大的民族——中华民族生存,发展,前进,壮大的道路!   回来的路上,想起那些忙碌的挖土机,吊车,卡车。知道由于乌江的梯级开发,龚滩注定将被淹没,但关于龚滩与土家人的故事却注定将流传下来。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