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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眼里的桃树

2020-12-09叙事散文敬一兵
远处的山峦,经风中摇曳的高秆植物晃晃悠悠地轻轻一抹,立即就摆成了怜爱的姿势,与离山顶似乎高不过几尺的太阳,还有羞答答依偎在山腰或山脚的几幢茅舍一道,成就了一幅剪影,姗姗而来。啼鸣之中,足爪向后用劲一踢踹,那鸟就拍翅在了天空,只留下微微颤抖的
  远处的山峦,经风中摇曳的高秆植物晃晃悠悠地轻轻一抹,立即就摆成了怜爱的姿势,与离山顶似乎高不过几尺的太阳,还有羞答答依偎在山腰或山脚的几幢茅舍一道,成就了一幅剪影,姗姗而来。啼鸣之中,足爪向后用劲一踢踹,那鸟就拍翅在了天空,只留下微微颤抖的枝条,还有纷纷扬扬坠落的花瓣。需要停顿一下,以便让流连的眼光有机会驻足在这颤抖的枝条的每一枚叶片上。我的眼光每走一步,兴奋的情绪就得到一次聚敛。视线从来还没有在像两片相邻的树叶这么近的距离内停下过脚步呢。现在,我能够细细端详到叶面游走的每一条细密的叶脉,还有在叶脉里汩汩流淌的水,并且知遇到一个又一个的音符,是怎样喧闹着从水的流淌里被掷出来,摇头晃脑地涌进我的耳中,对着耳膜一阵“砰砰”扣敲,然后喊着:“我是桃树!我是桃树!”   株株桃树,踮了脚尖似地引颈仰望着碧空的白云,枝枝杈杈的树丫,蓬成了一片,怎么看都像极了伸展的一只只手臂,仿佛这样才能够妥帖地把蓝天拥抱。密匝匝绽放在枝上的桃花,柔腻而且滋润,只轻轻地抿嘴微笑了一下,花对于阳光的感恩心绪,倾刻就怒放出来,一片营营。一枚花瓣,被热热酽酽的激情触动,飘悠悠地落在我的膝上,我俯下身看时,颈项里感觉咫溅地一冷,原来又是一枚花瓣。落地的花瓣,在陶醉的满足中睡了,只有一丝淡淡的清香,源源不断地从花瓣略微起伏的纹路上敛息轻步地走来,不经协商,就与从我眼框出发的视线,亲亲热热地纠缠在了一起,持守不放。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目光就与桃树邂逅了,从此,桃树就在我的眼里生了根似地驻足,任时光怎样浸润或者剥蚀,就是不肯离去。   桃树鲜活的景象,一遍又一遍地走在我视野里,俨然一位老熟人,轻车熟路。眼框里到处都留下了它的足印,弯弯扭扭的,淘气极了。显然,被我眼睛流连的桃树,在我眼框里除了惬意地溜达外,没有一丝戒备,肆意地生长着枝叶,尽情地绽放着花朵。一个花蕾的花瓣张开了,又一个花蕾的花瓣张开了,接踵而至,不亦乐乎。在平和的气息里露出笑脸的花瓣,一片一片地伸展开来,然后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是如何从一枚绿叶转化而来的过程,细细回忆。一枚花蕾的绽放过程被我的眼光选中之后,它立即就有了使命感,甚至就连花瓣的任何一次细微的伸展,都肩起了把一朵明天就可能凋落的花,准确无误地移植到我眼睛里的重任,即使是在花瓣尖上欲落未落的晶莹露珠,也没有让其溜掉或是挪下。桃花作为一个词语,就是这样经由眼帘驻足在了我的心里。之后,被意识、语言、思想和心相衍生而来的文化的长期浸润的持久打磨,吸附并积存了非常丰厚的生命信息,以文字和经验的形式,向着我身体的僻静深处,逶迤奔赴,最后驻足在我额头的肌肤、色泽、骨骼和一条条细仄弯曲的纹路中,悄然积累,等待着绽放。当然,桃花特定情结的凝聚并不仅仅是文化生活的结果,它跟桃花本身的自然属性更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样说来,那文化的意象或是踪影,生来就藏在桃花里面的吧?嘴里还在咕咯着,闻了声音的桃花,早已在我眼里羞涩地躲了起来。无论我的眼珠怎样地匆匆转动,或是眼帘快速地落下又快速地开启,它就是不愿意转过身来,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任我的眼光在追逐中,渐渐生出了岁月流失的沧桑感,酸楚而悲情。大概我认为桃树一生的精华,每年都只能够凭借桃花来彰显的缘故,于是我的眼光始终只钟情于桃花。一遍遍地看,一次次地寻,看不见了,就想,就忆,就唤。禁不住桃花背影消失的凄切,呼唤的冲动油然而起。只在心里轻轻地喊了一下,潜伏在桃花背影里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意境,立即就跃身而出,活鲜鲜地立在我的面前,淋漓尽致。许多人的眼睛和我的眼睛一样,轻而易举就被桃花深深吸引,不见一丝离去的意思。即使发生了眼光的游移,也仅仅是从这朵桃花,转移到了另外一朵桃花的身上。目光欲将所有的桃花丈量,栖居在我脑海里的细胞却不肯答应——窥花的热望,被意识的引领给岔开了。旧日里许多从桃花身旁匆匆而过的人的情形,次第苏醒,分明得很。南宋词人赵鼎观桃花而留下“客路那知岁序移,忽惊春到小桃枝”的“春情”;唐代诗人崔护赏桃花而留下“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艳情”;以及明代罗洪先看了桃花而留下“东风吹雨衣不湿,我在桃花深处行”的“逸情”,都与南朝刘义庆关于桃花“悲情”的意境聚集在一起,你推我挤,活脱脱抖落出一幅桃花文化韵味的画卷。以至于我有机会在这幅画卷里看见,在桃花的符号化过程中,其自然属性是其文化意蕴得以确立的事实基础。于是我以为,桃花的自然属性与人类生活的某些方面存在一定的相似性,正是在这个基础上,桃花成为生命活力的象征,成为春意的代名词,再加上古人对生殖崇拜的心理因素,桃花又与青春女子建立了稳固的隐喻关系。就这样,春情、艳情、悲情和逸情四位一体,共同构筑了桃花的情结体系,它们是桃花的自然属性和文化积淀相互生发,共同作用的结果。   其实,无论眼光怎样密集如雨点般抵达,被访问的桃花,都不会因了视线的兴奋、闪烁、飘逸或是怜爱而在情绪上有任何的变化。娇艳柔媚也好,浓丽轻浮也罢,这都是眼睛的做作或者虚构,桃花对此不屑,更不会做出卑微的讨好姿势。桃花只专心于自己每一片花瓣展开的速度,只迷恋于自己对太阳的决断忠诚,只考虑怎样把自己的色泽精心涂抹在未来的桃子的身上。我的眼睛开始沉静下来,没有了先前拥挤在视线里的五彩缤纷的情绪。这样,那些味道淡极了的桃叶,才有了机会把自己递入我的眼帘,内敛静谧,平实无华。眼光任意飘落在一枚桃叶上,桃叶没有雀跃,依旧汗流浃背在桃花的靓影下劳作,试图通过自己的辛勤,让骑在自己肩上的桃花,尽早获得辉煌的升华。如是印象,在眼光与桃叶邂逅之前,实在是非我所知。对桃花的萍泛绮思,在我眼光向了平静的沉沦中,愈加地尴尬起来。桃叶以期盼和不知疲倦的眼波供养桃花的迟暮,没有怨言,没有嫉妒,只有一份圆足的醉,圆足的恋,圆足的手足之情,成熟了我的眼睛,还有心田。面对桃叶,我的眼睛无法求得足尽的解析,使片段的因子合拢起来代替刹那间所体验的实有。有无这样的能力已经不重要了,辩解更显得苍白。一切意识都在我眼光向了桃叶逼近的过程里,纷纷让位。隐隐觉得,留在我视线后面的空间里,让自己成为一枚绿叶的念想,油然而起。   眼光继续循了平静的沉沦,沿着绿叶的叶柄,下坠到了闪烁着紫铜般光泽的树干上。尚未展开丈量的步伐,立即就有一种状似弹性的跳动感觉,从树干的内部传来,清晰了然。怎么感觉,这样的弹性运动,都像是音符在跳跃。一下跳动,接着又是一下,没完没了——原来是树干在喃喃地唱着一支快乐的俗曲,催我化为一缕阳光,透过树皮进入到它的体内。听着树干细胞对水的汹涌澎湃的输送声音,我的生命瞬间注入了树干特有的运动活力。我忽然明白了,在远远望去,桃树就象一个个拓荒者,有的赤着脚,有的露出紧绷全身的肌肉,背朝青天,面向黄土,牵引着犁铧前进,并经受了干旱挫折的长期磨练,让永不言败的品性深深烙在了桃树基因遗传的记忆里,使之拥有了强大的生命力,面对逆境处之泰然从容生长的身影背后,就是这树干细胞默默奋斗的精神在支撑和鼓舞。我的眼光继续向树干的内心部位前行。愈是接近内心,就愈是清晰地听到那期待着我的未来世界的永恒的交响乐声音,铿锵有力。中国神话中说桃树是追日夸父的手杖化成的。水在树干内奔赴的情形,倒是令我感受到了如是传说的真切与殷殷。一些蝴蝶和昆虫,宁可营营地飞翔在树干末梢的枝头上,也不愿意轻易地飞到我的身边来,它们不相信一切,除了桃树。然而此刻,它们的踪影却在我的视野里停歇了下来,它们相信了我的眼睛——不是我的眼睛具有多么摄魂的魅力,而是我的眼睛与桃树的树干进行了一次秘密的磋商,以至于桃树的树干愿意把其踏实、本分、内敛、忠诚和厚道的融融气息,连同桃木治鬼辟邪,给他人带来安全感的意象传递到了我的眼睛里。说真的,我非常愿意蝴蝶和昆虫,能够把我的眼睛当作是桃树的花朵,绿叶或者树皮上的一个皮孔。   上上下下,反反复复,我的眼睛在桃树身上一寸一寸地移动。每一枚花瓣,每一片绿叶,每一丫枝条,甚至树皮上的每一道细微的纹路,我都要涉足,不舍放弃。眼光对桃树丈量,桃树对眼光审视,一瞥一笑之间,彼此都开怀地乐了:不知是我把桃树变成了人呢,还是桃树把我变成了树?在这个剪影般美丽的天空下,置身于桃林中的我,回首自己的价值观、审美观得到改变,以及自己人性获得一次提升的机会,心里便涌来一阵知恩图报的感叹。时至今日,我一直都把自己心理磨砺的这道痕迹,虔诚地归之于我眼里的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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