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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时间·时光

2020-12-06叙事散文阿贝尔
我不知道我是喜欢“时间”还是更喜欢“时光”。两个词语,一个意思,但直觉又不一样。时间是固态的,坚硬,像岩层。里面内敛的元素也坚硬,有如化石一般。当直觉到时间是液态的时候,我们感受到的是它的覆盖,轻则遮蔽,重则溶解,偶尔还起漩涡,让我们不断下
  我不知道我是喜欢“时间”还是更喜欢“时光”。两个词语,一个意思,但直觉又不一样。时间是固态的,坚硬,像岩层。里面内敛的元素也坚硬,有如化石一般。当直觉到时间是液态的时候,我们感受到的是它的覆盖,轻则遮蔽,重则溶解,偶尔还起漩涡,让我们不断下沉。在我看来,液态的时间都是沥青状的,粘性十足,让人窒息。时光是弥散的,悠闲,尽管有辐射,但很微弱,它显示的不是高密度的笼罩,而是轻扬的吐露。冬天的太阳是时光的代词,还有夏天早晨草地上散发的雾霭。就局部而言,时光是摇动的,散漫的,但就整体,时光又是安静的,它的散漫在分子内部,丝毫不影响圆满的安静。   固态的时间适宜于思考,好比考古学家打量古墓里的物件。液态的时间适宜于生活,它有不可估量的修复能力,好比江水漫过河床,那些被改变的面貌——包括内心的面貌——或迅速或缓慢地归于原始。时光自然是气态的了,它最适宜于享受——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虚度,它不改变什么,呈现一种恒久的表情。   那些已逝的绝望的黑夜不是裹挟于时间的杂质,而是时间里奇异的元素,它们曾经可是血汪汪的生动,受了不相溶的物质之间的挤压还发出汩汩的声响。化石的形成是怎样的,那些黑夜就是怎样的。因为超高温,一定也有过光,有过强烈的辐射。然而在坚硬的外壳里,火山的活动都是局部的,高温溶解了夜晚与时间的接触部分,并粘连在一起,最终将它时间化。我,你,或者他(她)就在黑夜,且作为绝望的主角,我们也被溶解,被粘连,并在身体和灵魂外面形成一层硬壳——我们如果死去,我们便立马成为被时间收藏的化石,就像我们看见的岩石中的一片树叶或一尾冷水鱼——我们是怎么从沥青的时间里逃脱的?而且没有灼伤皮肤,而且弄得一天比一天光洁照人——我一次次地想象时间的质地、形状、颜色、抵抗力。我觉得时间有时也会是化工产品,比如尼龙、涤纶什么的,具象类似我们最初看见的日本尿素口袋,或者后来看见的水泥口袋(自然不是牛皮纸的那种),也会磨损,也会破裂,生一个窟窿,毛毛的那种,质感,像今天最时尚的裤腿开窗的牛仔裤,呈现出时间本来的质地——而今被遮蔽的东西太多,时间也不例外。   还有那些激越的、迷失的、销魂的瞬间。它未必在夜晚,它可以在晌午最疲倦的时刻,也可以在上午十点。本来,时间是平滑的,像无风的湖面。但是水怪出现了,掀起了巨浪。水怪就是我们——我们的爱,我们的激情,我们的狂想——像一壶鲜开水倒在大鲵滑腻的皮肤上,我们让时间起泡,让时间隆起,让时间纤维化——就像时间让山峰从海底升起,直抵天空。时间是万能的,它蔑视我们给它制造的那点麻烦,它甚至从不修复自己的创伤——与它的深度、宽度和完满相比,那点创伤又算什么——时间孵化了自己的敌人,培育自己了的敌人,最终又泯灭了自己的敌人。上午十点,或者晌午最疲倦的时刻,激情、迷失和销魂不具备绝望的黑夜的质地,因而在时间中也保持着不同于夜晚的形体,泛着不同于夜晚的光泽。它应该是橘红的,脱水的那种橘红。   我相信记忆中的时间是柔软的。我视记忆为保鲜室,它让时间停留在露水和晨雾的状态,将自然光保留在弥漫状态。记忆中的时间不是线性的,它附属在碧绿的河流、陡峭的山峰、茂盛的桐子树、神奇的锁眉草、水淋淋的秧田上,或者说它通过这些柔软、纯粹、曼妙的事物呈现。只要记忆不死,时间就不会钙化。我在江边睡着的时候,夜空随即呈现,河流的呜咽宁静,我被带往远方——在对世界一无所知的童年,我唯一的远方就是碧蓝的夜空中的星座。我感觉到了它的寒气,它让我的骨头冰凉。如果记忆死去,而我们又没有能力抢救,时间便会迅速氧化、硬化,柔软也不复存在。我多么渴望记忆死去而时间依旧鲜活,如果鲜活真是妄想,那也要呈现纷纷扬扬的凋零态,就像晚风里的花瓣。   在我们习惯的思维中,时间是万能的,无所不在的,就像我们理念中的上帝。然而,我的想法是从万物中剔除时间,花只是花开,结果只是结果,腐烂也只是腐烂,一棵树的生长只是一棵树的生长,一个人的无中生有、有中生无也只是一个人的出生、成长和死亡……剔除时间,万物不再笼罩在一种貌似永恒的形而上的酸雨里,万物清明、独立、自由。我怀疑,究竟是时间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自己在嬗变。我甚至直觉到,时间是虚无的,是我们创造的高于我们的依赖,是我们为解答泯灭的恐惧所做的答案——它多么类似于上帝,或者说它就是上帝的代词。   睡眠是河流中的礁石,急流或深水中的礁石,没于水下或半露水面。睡眠排除时间,又承受着时间的浮力。睡眠所受的浮力与它排除时间的多少成正比。我睡眠的体验是失却了时间,让睡前的醒与睡后的醒直接相连。睡眠的质量与排除时间的彻底与否成正比。浅表性睡眠排除了固态的时间,却排除不了液态的时间。浅表性睡眠让时间变态,滋生灰烬。灰烬散落在液态的时间表面,成为梦的背景。   梦是时间万能的又一表现。梦是上帝安装在睡眠中的炸弹。梦是时间在时间之外的对应。睡眠本已消灭了时间,可是因为梦的诞生,时间回来了,且是以创造的姿态。因为有梦,我们体验到了两种时间。我们回来的途径,常常在被梦炸开的睡眠的缺口。以梦的形式呈现的时间像空心玻璃球中央的花瓣,但未必都是玫瑰和水仙花,更多的时候是蛇胆花和黑郁金香。睡眠在时间里打洞,制造真空,而梦又真空里打洞,还原时间。艺术就是借用做梦在处理时间。清除,然后创造。   “像一块竖立的电镀板/夜晚的坡度让失眠的人跑电/暗淡的铜发着绿光/眼眶里是灼热的绝望//更准确的描述/是在一条冰河上/冰裂像排箫/或者正被弹奏的琴键/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呼喊……”这里描述的是失眠的时间。变形,高温,魔幻。   瞬间是时间脱落的金屑。有时也是我们用安装了金刚钻刀子刮落的。纪德问我,你以为在这一确定的瞬间,能品尝到生命的强烈的、完全的、直接的感觉——而不先忘却与这感觉无关的一切?纪德说的不是瞬间本身,他说的是我们与瞬间的关系、如何理解和享受瞬间。纪德对我说,只有生活在瞬间之中,生命才是生命,在瞬间中全部的过去已死去,而任何的未来尚未诞生。我们生命的每一瞬间在本质上是不可替代的,我们要学会不时地、全神贯注在每一瞬间之中。纪德对于瞬间的认识早已超出了拾掇金屑的意义,触及到了我们生命存在的本质。瞬间就是我们赤身裸体在时间的稻草堆里打滚儿之后沾在我们身上的草屑。当然不止是稻草堆,也有青草坡、红土地、沙滩、盐湖、撒满花瓣的凉席、粪坑和油田。   万物死之后,都要结束时间,回到时光,但我要的不是死之后的时光,而是活着时拥有的时光,像春风春阳里摇曳的花枝,像冬日斜阳里畅饮畅谈的诗人。我要的时光不是激越的失踪于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忘川,也不是身体享受时的高度自满,我要的时光是弥散的、薄薄的、八分之一灵魂二分之一身体的、安适而静谧的“泊”——类似于一艘船泊在优良而古老的港湾——这船很久没有远航了,但它一定远航过,它身体的伤痕依稀可辨,但它早已忘却;穿泊在港湾,绝对不是避风浪,这个季节没有风浪,阳光明媚慵懒,和风习习,船泊的姿态和船体的反光都只是养身学和美学的存在——我要的就是这“泊”态,人不是没有质量,灵魂不是没有质量,只是那质量不多不少正适宜于时光的浮力;身体不是关闭的,心灵不是关闭的,只是通往的不是世俗世界,而是天人合一的临界面;有一点被动,但还是晒太阳,不是被太阳晒,还是吹风,不是拿给风吹;人与自然是通透的,阳光照过来,落在身前,身后也有温暖和光芒,地气从背后扯上来,身前也感觉得到潮湿凉爽。泊,八分自在两分被动,力量来自背后,强大,但温柔,且与时光放置在我们身体内部的动力和谐。假如要为时光找到图象,我愿意它是小夜曲的五线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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