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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虚荣的白湖

2020-12-04叙事散文敬一兵
拔地而起的大楼,展露着誓与天公比高低的决心,霸气雄浑。透过楼盘峡谷般夹逼形成的缝隙,我的眼光卑微地游走在拥挤的春熙路的人流里,因了梭织往来的路人、重金属撞击的快节奏摇滚、此起彼伏的商品促销吆喝以及令人眼花缭乱的广告牌的合围,不得不沿循玻璃幕
  拔地而起的大楼,展露着誓与天公比高低的决心,霸气雄浑。透过楼盘峡谷般夹逼形成的缝隙,我的眼光卑微地游走在拥挤的春熙路的人流里,因了梭织往来的路人、重金属撞击的快节奏摇滚、此起彼伏的商品促销吆喝以及令人眼花缭乱的广告牌的合围,不得不沿循玻璃幕墙从下往上慢慢抬头仰望被切割成线条样的天空,以便让视线有机会舒展身躯的时候,无数大楼耸立的态度,忽然给我递来了如是的印象。逃遁,让目光渴求快意的希冀、冲动、激情和自由得以再生,自然而然就成了都市人的需求。这样的需求,从春熙路出发,以高速公路和立交桥的物质形式,向成都的周边地区蔓延,期盼抵达灵魂与自然妥帖交融的僻静之处,譬如一个林木环绕的湖泊。只要想象着路的远端都是与一个希望连接在一起的时候,蔓延的趋势便越来越欢快了,像极了飞速旋转的车轮。   一条宽阔的大道,指向成都北郊的斧头山。人的怜悯,爱意,伤感,愿望和含有名誉成分的意念,从物种起源及生物进化的河流中出发,被时间推涌形成的涟漪,逶迤至斧头山脚,汇聚交融,催生的力量与决心,以资本投入的大手笔,精心雕镂出了比人的生命还宝贵的精神符号——熊猫基地。自豪连同成功的感觉,旁溢斜出,就连我乘坐的汽车所碾过的这条大道,也因为被冠以“熊猫大道”的名字而幸福地在车轮下欢快叫喊着。精神有了寄托,心情自然就轻松地随了车轮飞了起来。楼宇被一个一个坚决地抛在了身后,内心的空间感也越来越强烈了。田园,植物,牲畜渐渐与天空连成了一片,抖落而出的,尽是泥土与一泓湖水散发的清新气息。袅绕之中,被浸润的旧日记忆,寻到了惬意流淌的通道。这个通道,在熊猫大道上撕开了一个口子,殷殷招手,然后将我指向了白湖。   抵达白湖,已是中午。雨后清新的空气,凭借湖水类似于轻绡广袖扫拂的涟漪涌动,一团一团地掷在我的肌肤上,格外惬意、浓鲜、成熟。在这个鲜极了的空气的朦胧里,感觉胎孕着一种虚无混融的暗暗触动。摆脱了先前嘈杂纠缠的我的身体,被这样的触动一下接了一下地梳理,以至于许多平日里潜伏在大脑深处的意识从沉睡中苏醒,咯咯吱吱地切碾着植物神经,并以蓬腾如心焰般的舞动姿势,撩拨着饥饿的连带反映,通过胃部叽叽咕咕的叫唤声,一次又一次地传递与呈现,剥离我身上覆盖的一层又一层城市气息浸润透了的伪装。我完全没有抵御的意思——淳朴的自然环境和由此而诱发的饥饿感,既是解构城市痕迹的利器,也是彰显人性本真的客观规律,无法抗拒。一个人花上一大笔钱,坐飞机跑到海边去潜水摸贝壳,或者整个晚上都在玩投镖、跳舞和开怀畅饮的举动里,都有解构的痕迹。地道的土鸡,岷江水系中天然生长的鱼,没有被饲料和农药“光顾”过的生态猪肉以及蔬菜,成了“农家乐”提供给游客填充肠胃的食物,也成了瓦解我的习惯意象的工具。饭桌下不时有鸡与狗守侯的影子,抑或穿梭往来的目光,甚至还有争抢食物的骚动,不亦乐乎。同样不亦乐乎的是我的目光,在胃口得到满足的同时,酝酿着如何穿越枇杷和桂花树叶的缝隙,与白湖极具诱惑力的绿水,来上一次酣畅的交欢。   除了漂浮着的花瓣及几片落叶,还有缱绻的清香,烟霭般从水里轻灵飘逸而出之外,白湖呈现的全是一片宁静的绿色,没有一丝潆洄湍急、涤心荡性的念兹在兹的味道。岷江里那些熟悉的波浪,是否真的就在白湖寻到了妥帖静谧的歇息机会呢?从白湖四周递来的水泥堤坎的物象中不难看出,这是一个人工湖泊。岷江水经由人的意志引领到成都东北郊的这片低洼地带,被代表意识象征的水泥合围,水的地位立即就得到了彰显,并从过去一直在乱石夹缝中流淌的低贱氛围中,摇身一变,抬升到达了模仿艺术的高贵殿堂。这决非岷江水的自愿行为,而是被人捕获的结果。即使,假定白湖里的水还残留有昔日的自然感情,这感情也立即被虚荣心俘虏而成了人的感情。水里不时有气泡冒出来,曲下身躯细听,竟然与咕都咕都的声音,遇了个正着。发出一个咕都的声音,总是让我感觉到就是一次“鸟岛”和“热岛”之争的声音刻录,就是一次对土地的使用衍生出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博弈的辩论记载,就是一次“逐水草而居”的建造者的利润梦想和享受者的虚荣的窃窃私语的表征。这样的水泡里,究竟蕴藏着欢乐还是隐含了痛苦,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我再也无法从这泓来自于岷江的水里,揽拾到李白,陈子昂和杜甫的踪迹。   无数双眼睛射出的目光,密密匝匝地投进了白湖,寻觅抑或抚摸。在灰色的天空映衬下,于浮光掠影之中所能捕捉到的眼光,都如同夜晚觅食的狼,饥饿而又贪婪。如是的眼光,像我身上的汗液一样流入湖水里,顿时就把整个白湖搓揉成了细腻的波纹,摆摇摇地掷来一阵阵因了被围观而显示出的做作气息,娇滴滴地萦绕在虚荣的面部上。水被人的情感递传和浸润,从此获得了表面的荣誉:一个羡慕的眼神会使白湖神舒心悦,一句大而无当的恭维会使白湖眉开眼笑,一个欲与熊猫沾亲却又毫无实质意义的头衔会使白湖引以为荣。甚至,白湖总爱不厌其烦地向别人介绍它的荣耀经历,或者借助那些碰巧和自己有过点头之交、擦肩之缘、目的旨在前往或是返回熊猫基地而来此稍作停歇的名流显贵,以及拐了八道弯的瓜葛之亲来为自己增光添彩。说白湖是虚荣的,这话一点也不过分。只要看看白湖的水里,除了悬浮的几片树叶,花瓣以及绿色的藻类植物外,再也没有什么内容,空空如野,连一条小鱼的影子也无法寻到的情形,这样的印象就沉甸甸地驻足在了我的心里。虚荣是心的饥饿,赞美和奉承是它的食物。一个人就如同白湖这泓人工湖水一样,之所以有虚荣的感觉,是因为他的心是空荡荡的。虚荣源于内部的空虚。如果内部满实,他决不会再需要什么虚晃的荣耀。如果你觉察到你内在里有虚荣的需要,那么就让自己尽情地虚荣,你无法停止虚荣,因为虚荣没有满足——即使我先前在“农家乐”里吃得饱饱的,心还是饿的,眼光还是饿的,如果它不吃饱,你就一定无法阻止渴望,无法阻止虚荣。
 
  白湖因为是人工湖泊,池内的水自然就不能够流淌,静静地伏着,一动不动,情形仿佛是在回忆自己是如何告别岷江,告别奔涌不息的激情,告别满布于弯弯曲曲的河床里的鹅卵石的抚摸,落入人类意识的陷阱里,颓废忧伤地整理着自己日渐低沉的心灵。看见有人在游船上不断用桨划水,船虽然慢慢地走了,水的粘稠却一点也没有因此而被排解掉。人为强加的粘稠性,成了湖水对虚荣丈量的尺度——既然已经失去了岷江的秉性,就只能够依靠人的情感来填充,宛如用金钱来炫耀人的富贵,用权力来衡量人的地位,用时髦或者所谓的“后现代”来标榜人的与众不同。显然,一味地排解是无济于事的。依虚荣而生存的湖水生活是没有实体的,是虚无的。在人类艺术的意义上也是如此——没有在神和动物中移入了人类的情感,让神和动物成为小说的对象,作家还能够写出关于神和动物的小说吗?小说,还有我眼前的这泓名叫白湖的湖水,就是一种自然模仿艺术的符号。人类之所以能够模仿小说或者湖泊,是因为人在思想上是小说型的,人一旦成其为人,便开始了自身和自身生活的小说化、湖泊化。白湖中两条游弋的船相遇,船上人为此庆幸陶然,彼此打起了水仗,喝声震耳,水花四溅,人水交融。发端于虚荣心的人的感情和白湖的感情,竟然就在我的眼皮子下热烈地交欢,拉都拉不开。   站在湖岸,看着因了交欢湖水才荡起的涟漪,一圈一圈涌至我的脚下,我忽然替白湖感到了惆怅与难过。即使被人剥夺了岷江原始自然的遗传秉性,这泓湖水依旧试图凭借每一次涟漪涌动的机会,尽可能地竭了自己的全力,期盼着从湖底掩埋的淤泥下,把自己遗失的属性打捞出来。一次涟漪的荡漾,就是白湖对虚荣打开一条缝隙,免受虚荣任意驱使的努力尝试,再一次涟漪的荡漾,还是如是一个情形。涟漪涌动的白湖,怎么看都隐隐显露出了那么一丝英雄的气概。确实,在虚荣这一点上,英雄是一个例外。虚荣如同我们身体的基因,有着与生俱来的嫌疑,并与虚无直接联系在了一起,因而虚荣也时时刻刻处在了贬义的包裹之中,难以自拔。难道虚荣真的除了让人联想到虚伪和阴谋之外,就没有一点值得人回味或者尊重的地方了吗?当人的生存环境不如意的时候,人常常就用真实的虚像来满足自己,亦即创造虚荣。当这种需要的能量积蓄到一定的程度之后,虚荣就有了它自己的生命力,这样的生命力,本质上就是创造的动力,就是证明虚无的实在性的过程。城市的建设,器具的产生,还有在成都这个热岛效应最显著的城北地带出现的白湖,都是沿循了虚荣的蔓延轨迹,次第浇注在人的激情里而创造出来的。从虚荣的意义上而言,白湖是人征服自然、把脆弱不堪的生命个体凌驾于自然之上的勇气来源,为此我感动与震惊。希望有鸟在人的虚荣的召唤下,驻足在湖心处的鸟岛上。   现在才明白,我到白湖的目的,除了游览观赏外,还受了心灵的驱使,一遍一遍地寻找着白湖在我心里的位置,在这个清新空气弥漫了我全身的日子里,以便我心里所有被虚荣浸润的印记,能够凭借额头上逐渐舒展开来的皱纹的有力抛掷,获得类似于晨曦不畏云遮强出头的经验,在与白湖的邂逅中,再次检测心性的韧度是否耐得住环境的琢磨和砥试。确实没有想到,所有与虚荣有关联的感触,都是源于虚荣的白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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