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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我家的树(四)

2020-12-03叙事散文段成仁
我家的树(四)文/段成仁从阿刘公家里蹭出来的时候,我就陷入到一种颜色里去了。它有鲜艳的红,它有檀木般的香,它有生命,它的生命来自于一个个字,一个个雕刻在那一块块正方或长方的小木块、牛角或骨头上的字。阿刘公拿起那些小方块,把雕有字的那头在装有
              我家的树(四)               文/段成仁   从阿刘公家里蹭出来的时候,我就陷入到一种颜色里去了。它有鲜艳的红,它有檀木般的香,它有生命,它的生命来自于一个个字,一个个雕刻在那一块块正方或长方的小木块、牛角或骨头上的字。阿刘公拿起那些小方块,把雕有字的那头在装有那种颜色的小木盒里碾一下,送到嘴边,哈上一口气,再往一张草纸上“啪”地一按,草纸上就有了一个红色的方框,方框里有几个工工整整的红字。这种情景,对于八岁的我来说,是一种魔术,是一场梦幻般的表演。我看得呆了,一直傻笑着,羡慕地笑着,完全忘记了阿刘公那残疾的右腿,忘记了他那掉了两颗门牙的大嘴。其实,当时我的脑子正有一场火山在喷发,一些问题和一些想法像岩浆一样在奔涌,这是怎么做出来的呢?去哪儿找这些东西呢?我能不能做呢?我学不学得会呢?我问阿刘公,那是什么树,他说,枇杷,我又问,用什么来雕刻呢?阿刘公忙于和我爹说话,没有注意到我那张极其专注的脸,随口说,指甲。指甲?那些字是指甲雕刻出来的?   阿刘公拖着右腿送我和爹出来,爹又一次谢过阿刘公给他雕刻了一枚印章,阿刘公客气的声调离我的耳朵已经非常遥远了,我的心思已早飞到我家的屋后的棵枇杷树旁去了,柴刀已在我的脑海里上下翻飞了。一个声音在胸中呐喊:我一定要试一试,我一定要学一学,我一定能学会雕刻印章的!   手里紧握着柴刀来到了树下,狂跳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眼前的这棵我攀爬过成百上千回的枇杷树,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心里隐隐有一种被欺骗的感受,和它耍了这么多年,它一直都没告诉我它有那样的经历,有那样的用途,有那样的本事,怪不得,哪怕只有手指粗细的树枝,都能承受住我的身体,原来它是致密的,坚韧的,致密到可以用来雕刻的地步。   在以前,每年结在枇杷树上那几个小得可怜的枇杷是让我关注这棵枇杷树的唯一的理由。由于雨水多,枇杷开花时,很多应该发育为果实的花粉都被雨水无情地冲走了,树上零丁地挂着几个拇指尖大小的枇杷,虽然小得可怜,但还是把我的馋虫牢牢地勾住了。在枇杷将要成熟的季节里,放学后,一到家,把书包一扔,就向枇杷树奔去了,爬上去,看到那几枚枇杷仍像昨天一样,还是泛着让人流口水的青色,一点儿想变黄的意思都没有,我只好坐在树上发呆,幽深的狗叫声和鸡鸣裹挟着暮色从枇杷叶外钻进来,带来一些只有音色才能说明的距离感,不怎么遥远,却又无法猜测它来自哪里,像是告诉我等待的一天又要结束,我只好叹一口气,安慰自己,或许明天枇杷就变黄了呢。   除此之外,我并没有想到过这棵枇杷树到底还有什么用途。它独自占着果园的一个角落,像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轻易地被人遗忘了。当它面对一把开发的刀,它应该欢喜得颤抖,还是恐惧得退缩?但它并没有让我看见这些,它像睡熟一般立在那儿,全然没有看见我手里的刀,它让我又一次想到了它的致密与韧性。我费力砍下很粗的一枝,扛回来,开始做那种小方块,可是无论我怎么小心,还是不能把它做得很平整,光滑。爹见了,呵呵地笑了,说,还要打磨它呢,哦,我恍然大悟,赶紧找来磨石磨那些小方块。终于把那个小方块磨得有点像样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腿都蹲麻木了,直起腰来的时候,腰节竟“啪”地响了一下,额头上的还滚下来几滴汗珠。当看见我用指甲在小木块上乱抠的时候,爹又笑了,他说,阿刘公哄你呢!指甲怎么抠得动?要用这个。说着,爹从身后拿出了一截小钢锯片儿,又说,我帮你把它磨一磨吧,哎,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这娃娃!磨好后,爹又教我用刀的方向。我试了一下,感觉顺手多了,刀尖在那小木块上“滋滋滋”地游走,木屑“滋滋滋”地从刀尖上翻卷下来,半天,一个雕刻有我的名字的印章就刻好了,急不可待地找来爹的印泥,找了一本旧书往上按,抬起来一看,我傻眼了,字是反的!爹在一旁哈哈大笑:哎呀,你这娃娃,连这回事都不懂,印章上的字应该是反的,盖出来的字才是正的,你的印章上的字是正的,盖出来后当然是反的喽!哈哈!听了爹的笑声,我慢慢地冷静下来了。   在以后的几个月里,我把放学后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了雕刻上,我的右手指磨掉了层皮,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上被雕刀刺了十几道口子,雕了又磨,磨了再雕了三十多个小木块,用了爹的半盒印泥,四五本旧杂志上盖满了大大小小的印章,而那棵枇杷树,被我砍得不剩几枝了。这几个月,就在枇杷树的沉默中过去了。   有一天,爹对我说,如果你要雕得更好,你还要去跟阿刘公学一学,阿刘公会雕好几种字体呢。我也早不满足只会雕宋体了,早就想学学雕行书,甚至草书,隶书,篆书。我就去找阿刘公,走进院子,阿刘公拖着麻木的右腿,坐在他自制的木椅上,端着一本书正在出神,我瞅了瞅那封面,上面有《易经》二字,我才想起,阿刘公除了会雕刻印章外,对风水也颇有研究,哪家看个坟地,做个好事(类似祭祀的迷信活动),瞧个黄道吉日都去请他,他还能写一手遒劲的毛笔字,村里遇上红白事时用的对联,大多出自他的手。阿刘公见我进去,呵呵笑着问我,怎么有空来拜访他这跛脚的老头子,我说明了来意,他说他识字也不多,只会雕行书和隶书,小篆的笔画太多,很难雕刻。接着,阿刘公就在一张薄纸上写了个“段”字的行书,然后他把那张薄纸翻过来让我看,我看到了一个很陌生的符号,可翻过来看,却又是我平常熟悉的“段”字的行书,我一下子觉得眼前有一座极高的山,让人喘不过气来,虽然山顶上有极美的风景,爬山的人却有些想退缩了。阿刘公见了我的表情,说,其实你熟悉了以后也没什么,只不过你现在还看不习惯罢了。谦和的语调里有一种让我的血再度热起来的力量。   不用说,回来后,那棵枇杷树又一次遭了殃,那些树枝在我激情中纷纷下坠,木屑纷飞,被我分解成小块,磨成光滑的小块,又在那极其致密的小块上,雕上一些绕来绕去了符号,染上那种独有的颜色,在那些旧书废书印上了我一个个绕来绕去的梦想。不久村里的人都知道了我这个才读小学三年级的娃娃会刻章,他们蜂拥而来,满意而去,因为,我都给他们雕了一枚令他们满意的印章,当然,是在没有收取他们任何钱物的前提下完成这些的。八九岁的娃娃眼里还没有这些额外的东西,我只有一个单纯的想法,就是把手里的刀玩转得更漂亮。   几天后,我去看那棵枇杷树,才发现它只剩下一枝了,爹说,你再砍它就死了,我不得不住手,对那剩下的一枝发起呆来。觉得那剩下的一枝和阿刘公的左腿有着一些联系,阿刘公用左腿支撑身体,支撑生活,这枇杷树用剩下的这一枝留住生命,他们都有一个
共同的地方,就是那种致密和那种韧性。   几年后,我回老家,屋后那枇杷树果然死了,爹说,它被你砍伤了。我无语。同时,我也得到一个消息,阿刘公也在前不久去逝了。   从此,我不再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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