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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心 伤

2020-12-03叙事散文李兴义

心伤多亏我还没有爬到山顶,多亏!多亏我在一个高台上站稳了,多亏!要不,这奇异怪石磊摞起来的山的崩塌,这扑面而来滚滚而下的巨石肯定取了我的性命。要不,这眼前的昏黑,这脚下的晃荡肯定将我放翻,让我掉下绝壁,然后,然后落入大海,然后,然后葬身鱼
心伤

  多亏我还没有爬到山顶,多亏!多亏我在一个高台上站稳了,多亏!要不,这奇异怪石磊摞起来的山的崩塌,这扑面而来滚滚而下的巨石肯定取了我的性命。要不,这眼前的昏黑,这脚下的晃荡肯定将我放翻,让我掉下绝壁,然后,然后落入大海,然后,然后葬身鱼腹。

  这一切,都是在你嘴皮轻微一动的瞬间发生的。你似乎没有察觉,别人也没有察觉。我轻轻的闭上眼睛,准确地说是合拢眼皮,感受这突如其来的震撼。

  一样什么东西从正前方刺穿我的皮肉,透过我的胸膈,刺进我的心脏。是左心室还是右心室,我分辨不清。我只知道它倏地插进我的心脏,穿透了。是石头吗?不像。是树枝吗?不像。是箭簇吗?对,是箭簇。硬硬的,尖利的,冰凉的。剩下的就是疼。

  有血流出。不对,是喷涌而出。也不对,是渗出,滴出:一滴,一滴,一滴,像登山时额头或者鼻尖的汗水。

  我的第一感觉是,我的心受伤了,它伤得不轻。

  有感觉就好。说明我还没有死,还有被救活的希望——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丝。

  痛,心脏中箭的痛,人间最痛的痛,世界上任何人都没体验过的痛,空前绝后的痛。痛过一会之后便觉到了轻。首先是头,接着是脚,然后,然后向心脏聚合,全身都轻飘起来。轻如翼羽,轻如游丝。山风一吹,便飘飘然升空。啊,天助我也,我飞起来了!我正走得累呢,我正愁着怎么能到山顶呢。哦,我受伤了,受伤的是心,那个部位很重要。它伤得不轻,弄不好会要命的。我的理智告诉我。说明我还清醒。眼下的第一要务是疗伤,是抢救我的心。不行,不行,我这么大老远的来了,正登山,才到山腰,我要借着我能飞,飞到山顶去,将这号称海上名山第一的奇观看上一眼,只一眼,只一眼就足够了。然后,然后再去疗伤救心。我能飞,飞飞飞,用不了多时,用不了多时的,心,你就忍着点吧,我没忘你,我会救你的。

  腾空,腾空,腾空。狮子峰在眼底了,平顶崮在眼底了,攀天柱在眼底了,蟠桃峰在眼底了……一切都在眼底了。热,燥热,其热难耐。我得找个清凉的去处歇歇。想什么就有什么。“明霞洞”,下面就是明霞洞。那里面肯定很清凉。对,就去明霞洞乘凉。降落,降落,降落。游人如织,摩肩接踵。洞门很小,很低矮,游人们排成长长的一路纵队,挨个儿进,挨个儿出。我没有排队,也没有挤撞任何人,不知怎么的一下就进到了洞里。是个石洞,不大,只容得七八个人,很低,很矮,很潮湿。四壁滴水,叮当叮当。左首一张床,其实是个石头台子,很不平整,上面布着一层水,电灯下青幽幽明晃晃的,我摸了摸,冰凉冰凉的。我正找你呢!便躺上去,仰八叉的躺着。人们出出进进,好像没一个人看到我,挨个儿在我的身上摸了摸,再摸了摸,然后离去。有几个漂亮的女孩正好摸到我的胸口上,摸得我心如刀绞,浑身哆嗦。她们似乎全然不察。她们的手上全沾了我的血。我想,一出洞,看见自己的血手,她们一定会吓个半死。被无数人摸过之后,你来了。你满面倦态,神情沉郁,进来后只站了一会儿,四面看了一看,便转身要走。临走,见别人摸我,也来摸。你的纤纤小手不偏不倚的向我的胸口伸过来。就这一瞬,我的心抽搐了一下,很剧烈。我一翻身便掉下床来。你连我看也不看一眼,在那个石床上摸了一摸,便出去了。我挣扎着向洞外爬,爬,爬。我的胸口流着血,这会儿是流,流,汩汩地流。我的身后,石头地板染得红透了。游人还在出出进进。出出进进的游人踩着我的背,踩着我的头,踩着我的腿,全无感知的出来进去,进去出来。

  出得洞,我又飞起来,飞起来。再也不敢拖延了,我得赶紧去求医,去抢救我的心。

  首先想到的是你的姐姐,北京同仁堂医院的心脏外科博士禾乃女士,她是我的女朋友。这次出行,就是她安排让你陪着我的。她一定会也完全能够拯救我的心的。北京距这儿很近,转眼就到了。她正在给一个男人做手术,浑身被白衣白帽白手套白口罩堵得只剩下一双眼睛,还藏在眼镜背后。我躺在地上双手抱着我流血的心口,呻吟着轻唤她的名字。她转过头来斜睨了我一下,鼻孔里发出轻蔑的声音:哼!然后,然后冷冷地说:活该!别打扰我!我的心又剧痛了一下,然后,然后又飞起来。

  木易蕙,快来救我。飞在半空,我想到了她,我中学的同学,那个长着一双丹凤眼两条长辫子的天仙女子。我当时暗恋过她,虽然现在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太太,我仍然在对她单相思。她是我们那个城市的心脏外科专家。她也能救我的心。我的舌头快要着火了。我用嘶哑的声音呼唤她。

  去吧,去做你的美梦吧。你这个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家伙,你这个喜新厌旧的家伙!是她的声音,木易蕙的声音。

  唯一的出路是找米利。米利是去年认识的,在网上。她是单身,是我们县医院的外科大夫。去年,我去县城,和几个朋友喝酒喝大了,便疯疯癫癫的打电话给她。她要我来她家。我跌跌撞撞地找到她的楼下。她住三楼。她早已打开窗户,伸出半个身子在张望我,在等我。见我来了,便开了门,在门口迎我。进了门,没来得及和她打声招呼,我就给她吐得满地满床满身。她一点不恼怒,一句怨言也没有。她给我洗了手脸,换了衣服,扶我在她卧室的沙发上睡了整整一夜。尽管她的手艺不怎么样,不一定能救好我的心,可是她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飞,飞,飞。忍着心痛,我飞到了她的身边。她好像一点也不认识我。我厚着脸皮苦苦哀求。她狠狠地说:去吧,离我远点吧!像你这样没肝没肺的东西,还要心干什么,你就让它死了吧!

  我又飞起来,在半空打了几个旋儿。回家吧。死是一定的了。死也该死在自己家里,好让老婆娃娃们收尸。飞着飞着,白求恩老人家赶来了。啊,我有救了。这时,我的心里突然地就有了歉疚。昨天晚上,我还说过他老人家的坏话呢。我和几个同路人蹲在旅馆里无聊,便天南地北的胡扯乱侃,我给他们编造了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村学老师在给学生教读白求恩三个字时这么教:白,白求恩的白;求,白求恩的求。老人家该不是在天有耳,今天来找我麻烦的吧?心中一慌,我便加速飞行。老人家拦住我,将我扶在一块草地上,仔细的检查了我的伤情,然后,然后失望的说:唉,太迟了。我可以给你止血,我可以给你消毒,我可以给你缝合,我可以给你一些药物,让你免于一死,可是,那个铁质的箭头已经长在你的心里无法取出了,它将让你疼痛一生……

  哎哟,妈妈哟,我怎么忍受得了这终生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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