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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脚下人生

2020-12-02叙事散文寂寞沙洲
一大早,匆匆忙忙上了两节课,便接上孩子去医院。这段时间我忙的焦头烂额,孩子的一场病几乎打乱了我正常的生活秩序。和孩子走出医院门就马上中午了,我感觉鞋子似乎不大对劲,似乎和我的脚闹分歧,我仔细审视,才发现鞋掌什么时候早跑掉了,我走路姿势可能不
  一大早,匆匆忙忙上了两节课,便接上孩子去医院。这段时间我忙的焦头烂额,孩子的一场病几乎打乱了我正常的生活秩序。和孩子走出医院门就马上中午了,我感觉鞋子似乎不大对劲,似乎和我的脚闹分歧,我仔细审视,才发现鞋掌什么时候早跑掉了,我走路姿势可能不是很正确,所以鞋跟都歪了。看看时间,还能切一小块来修补我的鞋子。我在街头找了一圈,在我的视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大街上没有修鞋的摊点。这条街属于这座小城比较繁华的一条街,店铺林立,各种小摊点就很少。无奈之下,领着孩子准备回家。就在我走了几步时。我忽然发现,在两幢楼房之间的窄窄的一条巷口,有一个修鞋的摊点。我的内心涌上了几分欣喜,我疾步走过去,看到了摊点上就孤零零地守候着一个老人。老人看到我之后,递给我一个小凳子,一句话话也没有说。我脱下鞋子给了老人,看到了他那架陈旧的机器,可能年代太久远了,上面都有斑斑锈迹。周围放着几条破旧的凳子,几只破拖鞋,几个小小的纸盒里放着些长短不一的钉子,周围还零星放着些皮子、胶罐子。老人是一张很陈旧的脸。衣裳很旧,我看不出是黑色的衣服退色成深灰色了,还是深灰色的衣服脏成黑色了,上面都是点点污迹。那双手更是苍老的看不出生命的流动,似乎生命之河流淌到那里就绕道而行了,满头的花发像秋天的衰草就那么无精打采温顺地爬在头顶。我的心里涌上涩涩的酸楚。   老人没有多问,拿起鞋子比比划划了一阵,就开始动工了。我和孩子坐在旁边说说笑笑,老人时不时抬头看看,那目光好像是秋天的阳光,沧桑中透着丝丝温暖。老人修的很认真很仔细,等修好了,往我前面一放,孩子便抢着问:“爷爷,多少钱?”老人伸出了一个指头,我给了老人五元钱,老人便抖抖擞擞准备给我找钱,我说:“别找了。”说完,我领着孩子离开了那个摊点,老人一直看着我们,那眼神里都是柔和,我却没有敢回首。   我刚工作的时候,被分配到偏远的小镇教书。那时人生的迷茫加上青春的孤独,心灵便常常走在灰色地带。那个小镇不是很大,可是人口很多。在我们校门外面有一条街,街上有卖菜的,卖肉的,卖农具的,卖玩具的……其实那条街就相当于一个小集市。那时,我关注最多的就是那个修鞋的摊点。我从小穿鞋就费,加之刚工作上工资低,买鞋总是买便宜的,所以穿不了几天,不是脱胶了,就是掉跟了,我就只好把大量的时间回放在那个摊点上。那时,街面上只有一个修鞋的,他姓苗,他的双脚冬夏裹在厚厚的毡靴里面。脸上却永远是一脸的祥和。他修的很认真,价格也便宜。每天他都蹬着一个小小的三轮车按时上下班,他的车子里永远都躺着等待修补亦或是修好的形形色色的鞋子。他不急不燥,耐心打发每一个顾客。每次我去,他就匆忙放下手头的活,他就对其他人说:“你们稍等会,我们农民不缺时间,老师还要给学生上课去,老师的时间可宝贵着呢。”说着便接过我的鞋子,其他人也不说什么,我也就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那分尊重。   后来,我才知道,他在三岁时,当时的农村条件差,睡得是板炕,也就是说,上面当些木头板,下面用柴火烧。那一天,由于天气很冷,他母亲想给他把炕烧暖些让熟睡的他继续延续他温暖的梦。加了些柴火之后,他的父母就下地去了。可是,母亲说什么也没有料到,就那多添的几把柴火,却让他的孩子永远失去了双脚。尽管能够站立,却走一步都很艰难,我永远与鞋子无缘了。他说,从他有了记忆,生命中就没有“跑”这个字眼了。当别的小朋友玩耍的时候,他就被父母“立”在墙角,他人的欢笑中迷茫着他浓浓的伤痛。他就脚就永远套在一双毡靴里了。多少年来,就永远穿那一种样式的鞋子。   后来,他的母亲也许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每天看着立在墙角的那个孩子,心灵上的那种忧伤,疼痛与悔恨只有他们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衰老,最快速度走完了他们痛苦的生命之旅。那一年,他12岁。第二年父亲在一次意外中也走了。从此后他的生活就彻底属于自己了。那段日子,他看着同龄人都背着书包去上学了,他心里的那分忧伤都化成泪水流淌,他真的不知道以后的路怎么走。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棵没有根基的草,随时都有被岁月连根拔起的可能。他觉得命运对他太不公平了,他甚至都想过结束他的生命。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慢慢想通了,他说,既然上帝给了你这条生命,总有活下去的理由吧。他没有脚,有些人还没有腿呢。他不再怨天尤人了。   十六岁的那一年,他开始学修鞋,他说,他没有脚,但是他要让有脚的人们尽量穿上体面的鞋子。他在街头 一坐就是许多年,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做到人生的中年,从春夏走到秋冬,送走一片片冷暖的光阴,人世间的一切抱怨与不平都像他手头修好的鞋子放下了。他说,人生中我们有好多东西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也是无法强求的,我们尽量把能够改变的做得更好些吧。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脸的坦然,看不到对命运的一点点埋怨了。我说:“你为什么不娶个媳妇呢?”他说:“在年轻的时候也想过,可以总怕自己的身体带给对方太多的麻烦,健康的她肯定不愿嫁我,有残疾的我怕对我们彼此又上一种拖累,怕自己承担不起一个家庭的责任。后来,我也就不想了,我想就这样一个人过吧。现在把自己养活住,然后再存点钱,等我老了动不动了,我就有点生活保障了,不至于给社会增添负担。”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依旧一脸的平静和释然。有时,自己心浮气躁地走在那个小镇的街头的时候,看到他坐在阳光下的那分从容、淡定、专注心也就静了。   有一段时间,由于工作的不顺加上婚姻的琐碎和具体,我常常迷失在自己那分深深的悲哀里,我不知道自己对生活要求的太多还是生活给自己的太少,我的心情时常跌入了低谷。记得那一年开校,看到有好几个同事工作调动了,我便抱怨丈夫的无能,丈夫也毫不客气抢白了我一顿,我的泪水就肆无忌惮地流。那天黄昏,天空飘洒着蒙蒙细雨,街头行人寥寥无几,那个小镇上冷清了许多。我来来回回走,我似乎找不到我生命的出口。后来,我坐在他的摊点上看着他依旧熟练的修补着那一大堆永远也修不完的鞋子。那一天他没有让我先修,等他打发走了所以的顾客,他才说:“你好像最近心情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他的一句问话打开了我怀情绪的闸门,我就开始抱怨自己运气是如何差,上大学时自己也不比别人差,如今同学都进城了,只有自己依旧在乡下浪费生命。别人的老公是多么有本事,把她们都调走了,只有自己的老公最没有出息。他一直没有插话,直到我说完了,他说:“我听出来你的烦恼了,你是因为工作没有调到城里而烦心,其实,我觉得,上帝给每个人都不会太多,你别一味抱怨生活,你应该自己去改变生活。你说,你上学时并不比别人差,并不意味着你现在一定比别人好,你努力的时候别人也许比你更努力。你还年轻,只要你努力,把自己准备好,机会来了,就是你的。有时我们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是你自己不够高。你也不要抱怨你的丈夫了,其实在这世上,每个人都不容易,但是首先学会的是要依靠自己。其实,在我的眼里,你们都没有理由抱怨生活,身体健康其实就上帝给你的最大的一笔财富了。有时,我也想,如果我有一双脚,我愿意承受生活中所有的磨难。”那一刻,我看到他眼里有厚重的忧伤刹那间掠过。我看到他那双粗糙的手,那双裹在厚厚的毡靴里的永远见不到阳光的脚,我的心里疼痛蔓延。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感到自己的琐碎与渺小。再想想自己,发表了几篇“豆腐块”,就觉得自己比别人强,上课成绩平平,总是抱怨学生太差,自己尽力了多少。是呀,我看不到远方的景色是我站的不够高。离开他的摊点的时候,雨什么时候停了,我的心中也铺满了阳光,从那天起,我学会了低下头来看脚下的路了。我开始面带微笑用心给学生上每一堂课。   日子在我的上课下课铃声中很快就到了第二年的五月,那是农民的插秧季节,也是我们学生的勤工俭学的时节。其实,每年的五月,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劫难,我在那里认识的农民少,又对插秧没有实际经验,更是拉不下面子和家长讨价还价,所以学生说跟上我插秧太亏。那时,学生给农民插秧,好多农民总觉得学生的劳动力好赚,跟学生在丈量土地上分分计较。也有些农民对学生插秧要求非常严格,行距、株距都不能有任何疏忽,必须要把秧苗插在一条线上,每一株3—5棵,如果有些同学分多了亦或分少了,有些农民会把秧苗拔出来,当众训斥学生,有些农民还大打出手。面对那样的家长,有些学生便故意和他们作对,趁他们不注意就胡乱插。在那种情况下,我总觉得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等到丈量土地时,他们又故意少报亩数,说生产队就是那样的亩数分给他们的。我确实不知道一亩地有多大,每当学生和家长吵吵闹闹时,我就制止学生,让学生吃点亏。所以,每年开始插秧,从联系地亩到要钱,我都觉得负担很重。对农事几乎不了解的我,带着那些土生土长的农家娃,走村串户,去完成任务。而他的那三亩多地,无论谁问,他都说是答应给我了。只能让我的学生去插。那时,他种着三亩多稻田,想给他插秧的人很多,因为他的土地平整,秧苗总比别人家的高,最主要的是他的钱好挣,学生丈量土地说多少就是多少,他从不和学生计较。学生在插秧时,他对学会对学生说:“你们不必分的太仔细,随意插吧,不必太认真。”学生在他的土地上一边说笑,一边插着。他走路不便,家里又没有人做饭,可是他对学生好,他给学生提前订上些饼子,给学生准备些杏皮茶、榨菜、鸡蛋之类的东西。学生随心插着,碧绿的秧在他们手中轻快的舞蹈,翠绿的苗在水中欢快地摇曳。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劳动者是美丽的。周围是万顷稻田,稻田里人头攒动,我和他在堤埂上说着一些关于农事的话题。   有一次,我无意中问道:“你为什么要让我的学生给你插秧呢?”他憨厚地笑着说:“我觉得你是个好老师,我从来就看不到你骂学生,尽管我没有文化,但是我觉得老师应该要爱学生,爱学生的老师一定是好老师。”那一刻,忽然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踏实与温暖,似乎就是我教师生涯里得到的最高的奖赏。我问他,别的农民对插秧要求都很严格,他为什么很随意。他说,秧苗是遇到泥土和水就会成活的,只要你插住,生命力强的肯定会成活,至于漂掉的,你即使再插上,那肯定是结不了稻穗。另外,有些农民不懂,让学生插的太仔细,学生担心让水漂掉肯定插的深,不利于水稻扎根,所以为什么大人插的秧收成不如学生插的。我喜欢让学生插秧就是这个原因。每年我的水稻收成是最好的,好多人问我有什么秘诀,其实,我的秘诀就是随意,有时,插秧就像我们做人一样,不必太拘泥,不必太刻意,随意些,反而发展的空间就大一些。插的秧多,等在成长过程中向外发展的空间就大,扎的棵多,收的肯定多。就像你们当老师,自己学的知识多,生活的圈子就大,无形中给予学生的肯定就多。另外,株距大,吸收的阳光充足,稻子长势肯定好。也像有些好老师,在课堂上给学生留得空间大,学生的思维肯定活跃。所以我一直喜欢让学生插秧。   那一刻,听着孩子们在田间地头的嬉戏声,看着孩子们额头亮晶晶的汗水,嗅着泥土那淡淡的清香和秧苗清幽的味道,五月的阳光似乎都堆积在我的心里。那分温暖一点点向外蔓延,那何尝不是一种人生。似乎幸福就那么简单那么具体。我想起了一首禅诗:   手把青苗插满田
  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为道
  退步原来是向前   他的随意何尝不是一种人生的境界呢。   后来,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女人,听说是丈夫得了癌症死了,除了两个孩子和一屁股债务她一无所有了。他接纳了那个女人,也承担起来那个家庭,他拿出了所有的积蓄还清了债务。好多人都骂他傻,说有好多没有孩子的寡妇他不要,他是不是常年坐在街头坐傻了。他只是笑笑。那一年,那个女人的孩子正好在我带的那个班上,每次交什么费用或是开家长会他都蹬着他的三轮车去。有一次,我开玩笑对他说:“又不是你的儿子,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他依旧憨厚地笑笑说:“当上了父亲,就要承担起父亲的责任,也要尽到当父亲的义务,再说了,我活到这个年龄,身边忽然有孩子叫爸爸,心里也说不出的踏实。”   后来,我常常看到中午的时候,女人便把饭送到他的摊点上,他一脸的满足和幸福在阳光下跳跃,女人便坐在旁边帮他上鞋底子亦或是干点别的什么,看上去其乐融融。   到了第二年的七月,那个孩子考上了一所中专学校,他的脸上更是多了许多的祥和与释然。他用一针一线穿起了那个家庭,一锤一钉重新修复了那个家庭。那一年的八月,我也被选拔到城里的一所重点高中。我走的那一天,隔着窗户,我依然看到坐在阳光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知道他把他生命里所有的光阴一寸寸拉长,铺在那个小镇的街道上,铺在那些行人的脚下。   一晃几年就过去了,看到城里的修鞋的总是会常常想起他。前几天我到那个小镇去办事,一下车我便搜索他的身影。街道上以前的店铺都被一幢二层楼代替了,卖酿皮的、卖油糕的、卖农具的……依如往常一样热闹。也有几个修鞋的男人和女人一边修鞋一边聊天,我上前问道:“以前这里有 个修鞋的姓苗的师傅他怎么不在呀?”一个女人说:“你问的是那 个瘸人吧,他半年多没有来了,听说是病了。”我说:“你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吗?”女人干脆地说:“不知道。”旁边另外一个女人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说:“你是他什么人呀?”我没有回答,那一刻,我心中涌起了一分淡淡的惆怅和莫名的失落。   今天看到这个老人,我又想起了他,尽管他没有脚,但我相信,他让有脚的人都穿上完好的鞋子的时候,他也会把脚下每一步都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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