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回乡喜悲

　　　　　　　　　　　　　　（一）回到乡村 　　久居城市，心壁爬满了很多沉重的东西，以致呼吸都觉得困难。回到乡村，回到尚未被现代工业污染的乡村，灵魂就开始舞动起来。一切那么亲切和自然，所有失灵的感觉器官在瞬间恢复如初。 　　走在舒软的泥土小路上，甚过踩在城市里的红地毯。放眼望去，巍峨的高山是绿的，辽阔的田野是绿的，河边路旁是绿的，房前屋后是绿的。这种绿是纯正的。哪像城市里的人工造作，绿得一点生机都没有。乡村，一个绿色实足的词语，读着读着，目光被染绿了，心灵被染绿了。平时遥不可及的大自然就在自己的眼前。 　　鸟语花香，只有在古诗词里才能找到的意境，在乡村却随处可见。各种音调的鸟鸣声像潮水一样奔涌而来，把乡村的早晨和傍晚冲洗得干干净净，以致乡村的生活每天都是鲜活而明丽的。孤独和寂寞的现代综合症，在乡村根本无法生存，只因有百听不厌的鸟鸣来作灵丹妙药。乡村的花朵没有精美的花盆来作装饰，也没有舒适的温室来作家园，不管是在荆棘从中，不管是在石头缝里，不管是在荒山野岭，只要有一小撮泥土，就能生根发芽开花，就像乡村人坚韧的生命。而且它开出的花朵，硕大而艳丽，香浓而久远。有些花虽无名无姓，但照样年年如期绽放，不像生活中的某些人，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名利，就不停地明争暗斗，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我不住开始敬畏乡村的花朵。 　　我现在才明白，陶渊明当初为什么会丢弃高官厚禄，而回归田园，不就是给心灵寻找一份宁静和一块净地。 　　回到乡村，凋落的梦又重返枝头。 　　　　　　　　　　　　　　（二）母亲与猪崽子 　　刚回到家，母亲养的那头大母猪生了一窝猪崽子，可爱极了，好像是专门为我设计安排的惊喜。 　　一窝猪崽子足足有十二头，不多不少，很有象征意义。猪生娃崽，最高兴当属我的母亲，她望着那群眼睛半睁半闭，身子一动一动的猪崽子，脸上就漾满幸福的笑容。没隔几分钟，她就跑去厩里看看，一是担心母猪压着自己的娃娃，二是想在那几张新面孔上找回一些失去已久的记忆。 　　我们五个兄妹是母亲的命根子。她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们拉扯大，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在条件艰苦的岁月里，她宁可自己忍冻挨饿，也不愿让我们遭受别人的欺负。为了我们以后能够过上美好的生活，她不顾严寒酷暑，都要上山砍柴供我们读书。我们也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终于学有所成。可个个在外面安了家，只留下孤零零的母亲守在家里。我们多次想把她接到城里，可她说不习惯繁闹的生活，没几天她就急着返回乡下。母亲是一个闲不住的人，现在不需要为子女多操劳，她就把所有的精力转移到了猪鸡牛羊身上。她像以前照顾我们一样整天东奔西跑地寻找猪食牛草，惟恐让它们饿着。有时还与它们轻声低语，完全忘了它们是不会听人话的牲畜。 　　猪生娃，可忙了母亲。她不是去搬温暖的茅草，就是拿柴煮稀粥给猪崽子；不是去请兽医给猪崽子打针，就是给猪崽子挠痒抓跳蚤。屁股都不得点一下，可她从来没有什么怨言。毕竟那是她辛苦一年半载的回报。 　　母亲说，你们下次回来时，猪崽子肯定已经长成大肥猪，就等着你们宰吃。我无言对答，心头掠过一丝酸味，既而有一股强大的暖流在全身上下奔腾。 　　　　　　　　　　　　　　（三）四爷之死 　　村里四爷的死，对我来说完全是个意想不到的事件。我想，认识他的人都会为他的死感到无法理解的。 　　四爷，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喜欢这样叫他。因为他们家共有六个兄弟，他排行老四，解放前他们又是地主家庭。他死去时还不到六十岁。 　　假如他是患病，或者遇难死去，别人不会觉得不可思议，生老病死本来就是生命发展的正常现象。可四爷，是自杀，是喝了整整一瓶敌敌畏而丧命。这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世上自杀的人不计其数，他们承受不住生活的压力和命运的坎坷，最后不得不选择逃避的方式。而四爷，向来对生活保持极为乐观的心态，对什么都很看得开，不管风霜雪雨来得多猛多大，都无法击落他每天脸上的那几朵自信的微笑。在地主子女遭到批斗的年代，他都不曾低下过高贵的头颅，认为阴云散去必会迎来绚丽的阳光。 　　记得我们小的时候，经常跑去四爷家，缠着他给我们讲述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他每讲完一个故事，就教导我们一些做人处世的道理，比如：做人一定要坦坦荡荡，今天占别人的便宜一分，过后必定加倍偿还；人要有一个远大的理想，不然会活得毫无价值……而他教导得最多的是人要珍爱自己的生命，糟蹋生命就等于糟蹋父母的劳动成果。 　　村里多数人认为四爷是死于催命鬼之手，不然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那么轻易离开人世，轻易自断生命。原因很简单，他不会做出违背自己人生哲理和信仰的不光彩事情。我对此不想多发言，也没有理由去驳倒它，只因在农村真的流传着催命鬼夺人命的说法。 　　那四爷是为了什么去自杀呢？也许千年也没有人能揭开这个谜。但是有一点我们不得不相信，也不得不去领悟：人最终往往会败给自己，而且败得让所有的人都瞠目结舌。 　　　　　　　　　　　　　　（四）物极必反 　　为促使农民能有有个丰收年，在秧苗正需要催肥之际，上面的有关部门给村里供应了一批化肥。由于是免费送化肥，村里人都想多捡点便宜，于是纷纷绞尽脑汁想办法。有的谎报自家的秧苗面积，有的装出可怜样说自家的秧苗长得如何如何差，有的竟无理取闹要多给自己点化肥，有的…… 　　在所有人当中，数李二婶最为聪明，她的计谋总是高人一筹，而且收效很大。她为了多争取到一些化肥，就时时往村长家跑，千方百计地讨好村长，不是帮村长做这做那，就是夸村长当得怎样怎样地好。这样，分化肥的时候，李二婶理所当然得到最多，几乎是别人的两倍。 　　获得双倍的免费“午餐”，甭提李二婶有多高兴多得意。她要显示自己的聪明才干，就把供应所得的化肥一点不剩地撒在了秧苗上，然后开始做丰收的喜悦之梦。 　　可天有不测风云，事情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相反结果。李二婶家的秧苗就在撒了化肥的第二天开始出现枯死的迹象。首先是秧苗的叶子变黄，然后扩展到茎部。不管李二婶浇灌多少水来挽救，秧苗最后还是全枯死了。她怀疑供应的化肥有问题，可别家撒了同样的化肥，不但没有枯死，秧苗反而长得更加喜人。后来，经过下乡科技人员的查看，确定为李二婶家的秧苗枯死是化肥撒得过多所致。 　　很多东西从表面上看，能起到推波助浪和催开希望之花的神奇作用。但是量一旦超过规定的范围，就会带来无可挽回的灾难。就好比我们天天接触的金钱。谁都很清楚，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就算有再高的能耐，也难以得到自己需要的物质，除非他去偷去抢，可那是一种违法行为，要受到相应的惩罚。但反过来，黄金满屋，腰缠万贯的人又好不好呢？真的不好说。钱多会给我们带来丰厚的物质享受，可同时也会抹灭掉我们做人最起码的道德和良知。由于钱多而变坏的男女，由于钱多而丧命的例子，在我们生活的周围比比皆有。 　　凡事适可而止为好，包括我们内心的欲望。 　　　　　　　　　　　　　　（五）河流的哭泣 　　悠悠南坝河从碧绿的田野间蜿蜒流过，清甜的乳汁养育了两岸的村民。也许当初祖先是看中这条河才安居下来的。可以说，南坝河见证了村庄的发展史。 　　世界上任何一条河流都是不平凡的，都是值得感恩的。没有河流，就没有人类的发源地，就没有惊天地的创造，就没有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就没有蓬勃灿烂的希望。举世闻名的尼罗河如此，不为外人所知的南坝河也如此。 　　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南坝河里泡亮的，以致在后来长大的时光里还惦记着那份美好的童贞和乐趣。每次走回南坝河的身边，我就情不自禁跑进她的情怀畅游一番，洗去满身的尘埃，洗去在外沾染的杂念。南坝河，我生命里永远也难以解开的情结。 　　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厄运像一团乌云悄悄地笼罩住了村民赖以生存的南坝河。在南坝河的上游陆续冒出了几家工厂，还有一家规模不小经营走歪道的娱乐场所。南坝河的明澈从此一去不复返，里面流阻着无数的塑料袋、饮料瓶、烂短裤、避孕套……水质发黑，远远就会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南坝河已经面目全非，简直叫人难以相信这是事实。 　　每当夜深人静，一阵阵凄凉的哭泣声就从南坝河的方向传来，在村庄的头顶盘旋，久久不散。我的梦还未做完一半就被哭泣声惊醒，之后再也无法入睡。 　　南坝河，只是社会发展的一个缩影，只是给所谓的现代文明的一个小小警示。照此下去，我真担心无辜而瘦弱的乡村招架不住，而倒在现代发展的利剑之下，再也无法站立起来。那时，我该去哪里寻找我生命和心灵休憩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