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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阿爸,清明节谁给你上坟

2020-11-28抒情散文潇湘珍珠
阿爸是八五年的正月过世的。每次想起阿爸的死,我心里就揪着痛。阿爸不是病死的,是一场意外的事故,横死的。自从村里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后,阿爸和阿妈就象两只勤劳的蜜蜂,白天总是在责任田、责任山、自留地上忙活。由其是阿爸,年近花甲的他,简直当自己
  阿爸是八五年的正月过世的。   每次想起阿爸的死,我心里就揪着痛。阿爸不是病死的,是一场意外的事故,横死的。   自从村里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后,阿爸和阿妈就象两只勤劳的蜜蜂,白天总是在责任田、责任山、自留地上忙活。由其是阿爸,年近花甲的他,简直当自己还是三十岁,每天差不多有十一二个小时在田里在山上在土里做事。多数的时候,能够两头见星星。   那天,阿爸去挖山。顺便把两颗枯死了的杉树砍了,背回家做柴烧。天快黑透了的时候,阿爸才借着朦胧的夜光,扛着两根杉木下山。头一天才下过雨的山坡有些打滑。阿爸滑倒了。两根杉木的四个头子,就那么巧,分别卡在前后两颗树的四个树杈上了。阿爸是极力挣扎过的。想把杉木顶起来,以摆脱树杈的纠缠;前后移动,想脱离两根杉木的夹击。阿爸脖子的两边,满是乌青。——我不能原谅自己。我是那头一天离开家去学校的,口袋里揣着阿爸给我的学费和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如果我不读什么鬼书,也和屋场里别的堂姐妹一样,出嫁之前都守在父母的跟前,有我陪着一块去,这样的不幸就不会发生了。   阿妈在家里做好了饭,左等右等不见阿爸回来,越等越心慌,喊了屋场里几个堂哥堂叔,一起打着火把去山上找阿爸。不知道是找的人没有尽心尽力,还是有什么古怪障了他们的眼。我家的那块责任山就二三亩大而已,找了三四个小时,足以踩遍每一寸土了,怎么当天夜里就是没找到呢。   横死的阿爸不能进屋。当我和二哥一家人接了电报赶到家里时,我们看到的,是阿爸的灵棚搭在门口的一丘田上。里面睡着阿爸的那口冷森森、阴惨惨的棺材,就放置在收割后留下的禾蔸子上。那是一丘半干的水田,踩来踩去踩的人多了,鞋底上就有水印子。——为家辛苦操劳了大半世的阿爸,死后居然不能睡在自己一担泥一担水一块瓦砌起来的房子里。老天!你让我们做子女的,情何以堪。   阿爸十三岁就挑起家里的生活重担了。爷爷身体不好,重一点的活几乎不能沾;奶奶是大地主家的千金小金,裹得跟粽子似的小脚,走路都颤颤微微的,又能帮阿爸什么忙呢。娶阿妈的铜钱、银子,都是阿爸一串串、一锭锭挣来的。阿妈挺能生养,进门头五年,就生了大哥、二哥、三姐。那时刚解放,我家定的成份是贫农。贫农之家,能有什么家底儿。就靠着那几亩几分地,养活一家七口人,得怎么样劳作,才能不让一家老小餐餐有饱饭吃?四姐五哥六姐是夭折了,但都不是过苦日子的时候饿死的。   我记事的时候,爷爷已经过世了,大哥在部队当兵,二哥是工农兵大学生,家里就奶奶、阿爸、阿妈、三姐和我五口人。奶奶做不了事,我还不会做事,快要嫁人了的三姐无心在娘家做事,阿妈做的是洗洗晒晒、烧火煮饭的家务活,生活的担子依然是在阿爸的肩上。我家的生活却比屋场里其他人家都好。逢墟的时候,阿爸会给我买包子、花卷、油条;有时候还会给我五分钱一毛钱让我自己去村里的代销店买豆子糖和薄荷糖吃。   阿爸疼我、宠我、甚至有些溺爱我,屋场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做见证。而阿爸原本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慈母亲多败儿”的。对大哥二哥,阿爸的巴掌可是够大够重,还有那打起来痛死人、但不会伤筋伤骨的竹条子、藤条子,是时常有落在大哥二哥的屁股上、大腿上的。三姐虽然挨打不多,挨骂却是经常的。想必是四姐五哥六姐的相继夭折使阿爸的心变得柔软了,又或者是应了“爷爷奶奶疼长孙,爸爸妈妈疼满崽”的老话。反正是我娇气也好、任性也好,顶多惹得阿爸对我瞪眼睛、声音提高几度而已,那巴掌是举不起来的,就算举起来了也绝不会落到我身上。小我八岁的大外甥就讲过这么一句话:谁都怕外公,就满姨不怕。记得六岁那年,跟阿爸阿妈去逢墟,去时兴兴头,一次也没喊要背;回时就跟霜打的茄子,出墟场不远,就喊要背。阿爸哄我,说走到前面哪里哪里就背我。我不信哄,立定了脚不动。阿妈要弯下腰来背我,阿爸拦着,说不要理我,他们只管往前走,我自然会跟着走的。我没有跟,小木桩似地立在公路上。阿爸一回头,不停,走;再回头,还是不停,走;三回头的时候,阿爸打转了。趴在阿爸背上的我,还不解气,伸手去扯阿爸的耳朵。十四岁那年,我考起了县一中。阿爸送我去学校报到,一根扁担,一头挑着我的被子、枕头、脸盆、桶子,一头一口大木箱,里面装着我的换洗衣服、鞋子、毛巾之类的东西。办好报到手续,把东西送到我的寝室,又看了吃饭的食堂、打热水开水的水房、上课的教室后,阿爸说他去什么表叔家住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回家。临走的时候,阿爸的大手伸进口袋里掏啊掏啊掏出三块钱,放到我手里。说肚子饿的时候,买点零嘴吃。第二天上午下了第四节课回到寝室里,我看到我的床铺上有两个红红的大苹果。苹果是那个表叔给的,阿爸舍不得吃,巴巴地送到学校来。又怕第一次离开家的我,见了他走会哭,只特意去见了二哥的一个同学,要他多照顾我。
  我还很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度过的那些山村夜晚。一灯如豆,阿妈在纳鞋底或补衣服,阿爸在剁猪草,我在既是饭桌、又是书桌的四方桌子上写作业。阿爸的手掌很大、手指很长,抓猎草一抓一大把,剁得又快又好。剁完猪草的阿爸,拿出他喜爱的长长的烟杆,吧哒吧哒抽他自制的山烟。如果我没在阿爸剁完猪草之前睡觉,就会爬上阿爸的大腿,要他讲故事。阿爸知道的故事可多了,什么姜太公八十遇文王,什么花木兰代父从军,什么薛丁山征西,什么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只读过两年私熟的阿爸,怎么知道这么多呢,想是他十四五岁就跟着屋场里的大人出去做生意,听说书的说的吧。
  阿爸不只猪草剁得好,还很会挖树蔸子。山上的杉树、油茶树是集体财物,社员是不能砍来当柴烧的,但树砍掉后的树蔸子是谁都可以挖的,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会挖树蔸子而已。阿爸是挖树蔸子的里手,一颗大一点的树蔸子,连根拔起,可以装得两簸箕。我家煮猪潲用的大柴,全是阿爸挖的树蔸子。就这两样,屋场里别的大娘婶子就没法和阿妈比。她们的男人不是做不好这两场事,就是不愿做。   可能就是阿爸对阿妈很好的缘故吧,没有了阿爸的屋子,阿妈一天都不愿意呆下去。阿爸下葬后的第二天,阿妈就跟着我们一块离开了老家,住在二哥家里。跟着我毕业,二哥又想办法把我留在了他居住的城市。老屋空了,过年、七月半,都没有人摆香火供品等阿爸回家享用。姐姐胆小。没有人住的老屋,她不敢回;有坟堆子的山上,她不敢去。每年的清明节,就只有姐夫拿了镰刀,带了纸钱,去拜祭阿爸。   阿爸的坟,一年又一年,不再是刚下葬时那个高高隆起的黄土堆子了。这里塌下去了、那里陷进去了,还有一个个的老鼠洞,只有坟前三四尺见方的地方茅草稀疏些,坟头上的杂草密得透不进风。上山的那条路都找不到了,半人高的茅草,牵人衣裙的葛藤,横着生长的树枝,把小路遮了、盖了、堵了。大哥、二哥说了一回又一回要给阿爸修一个水泥坟,临了又这个事那个事给耽搁了。不知阿爸九泉之下,是否还能悠然地抽着他的山烟,无怨无怪。   我呢,是嫁出去的女儿,是别人家的媳妇,不好也不能由我作主去给阿爸修坟。就是清明节,也不能年年都回去给阿爸上坟。有好几年,都只能遥想阿爸塌塌扁扁的坟,在冷风冷雨里瑟瑟。   又是清明节了,我拉拉杂杂地写下了这些伤心的文字,连同一叠一叠的纸钱,在远隔老家几百里之遥的自家的阳台上,焚烧给九泉之下的阿爸。但愿九泉之下的阿爸,还能悠然地抽着他的山烟,无怨无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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