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村里的牛“司令”

　　村里的牛＂司令＂
　前天，我回到那个小村落，去看看母亲。天气有些冷，毕竟是冬天了，日头也好似树枝上的枯叶，无精打采的，摇摇欲坠。

　我要走了，傍晚的昏黄，把西风拉成了一线，呼呼地奔着村庄来了。

　母亲送我到大门口，门口就是一条公路，前面有个人在艰难地走，应该说是挪才恰当，左腿每迈出一步，右腿都要向前拖一步，风不时吹乱他花白的头发，如同柴草一样的。

　我知道他是谁，很熟悉他，尽管我们几乎没有说过话。我是孩子时，他在生活中努力挣扎；我在生活中努力挣扎时，他却老了，我们如同远行的火车铁轨，彼此那样熟悉，可永远无法握手一般，似乎又不只是年龄在作怪，可一直没有好好说过话的。

　寒风中，看着他艰难挪动的身影，此前的许多往事自然连成了一个片段。

　他是这个村落的人，祖祖辈辈都是住在这里的。据说，他父母在世时，家境就很不好。后来，父母早早去世了，留给他的是一个大杂院的两间草房，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院子是和三家人一起居住的大杂院，这是赖以遮避风雨的唯一；弟弟小，妹妹更小，妹妹还有些呆。

　他要在生产队里劳动，还要照顾弟弟妹妹，尤其那个有些呆的妹妹更让人操心，总是四处乱走的，让这个本性有些懦弱的哥哥也时常大为光火。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带着弟弟妹妹走过来的，日子就在他的支撑下一步一步地熬着，熬着日头升起，熬着日头落山。

　我知道的只是后来，他的妹妹终于出嫁了，嫁了一个也是苦熬日子的人家，也是一顿饱一顿饥的，他的妹妹在婆家自然是受气的，贫贱夫妻百事哀，何况她还有些呆呢。他这个做哥哥的已经无法顾及到这些，妹妹出嫁了，于他来说，少了一张吃饭的嘴，多出来了一个板凳。可眼前的弟弟是要成家的，他是兄长，是无法逃避的。

　后来，他终于给弟弟盖了三间草房，弟弟成家了，过起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他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却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两样东西一直跟着他，一个是恨不能摆脱却无法摆脱的年龄，已经完全远离了婚姻的年龄；一个是无力摆脱也庆幸没有摆脱的破旧草房。

　后来，农村实行土地承包，他已经无力去做了，于是他就只好为大家放牛。养牛的人家为了节省人力，就联合十几家一起雇用他，年终给一些雇佣金，尽管少的可怜。吃饭是再不用犯愁了，一家管他一天的。他吃饭早，但从不进人家屋里吃饭，就在院子里找个地方一蹲，三下五除二，就吃完饭了，他吃饭不讲究，只要吃饱就可以了，热水是不喝的，渴了，就拿起人家的水瓢舀起凉水就喝。村里人都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可以把这个活做得更长些，因为这里每个村里都有三两个为人家放牛的人，有竞争。

　于是，村里人叫他牛司令。

　他认真做着这件事，每天八九点钟的时候，他就站在村头，脖子前挂着一个破旧的书包，书包有着长长的带子；他一手拿着一根不长不短的棍子，一手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大声喊一嗓子：撒牛了。这是土语，就是让各家把牛从家里赶出来集合的意思。那声音绵长而有力量，可以传得很远，也很清晰。不一会，牛就慢悠悠地走出各个院子，来到街上，这时，总会从一个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孩子或者妇女，把一些吃的塞在书包里，那是他的中午饭。这时，他又一嗓子：走咧。那声音脆生得很，这是告诉牛的主人他开始做活了，也似乎是告诉牛群要开拔了。他就赶着牛群，沿着山路，就进山了。

　大山深处，是水草肥美的地方，一边放牛，一边可以捡拾一些蘑菇，有时也可以捉些山里的蚂蚱，那蚂蚱油炸了后，金黄的颜色，满腹的籽，是上等的菜肴。

　夕阳西下时，他就随着牛群回来了，一进村头，又是绵长的一嗓子：拦牛了。那声音往往有些嘶哑，放牛是需要不断喊叫的。肚子滚圆滚圆的牛就走回各自的家门，他就径直走进今天管饭的人家，他有时掏出一些蘑菇，更多的时候是一些山里的蚂蚱。让孩子最高兴的是往往可以从他那里得到一两只蝈蝈，有时还可以额外得到一个他编制的蝈蝈笼子。蝈蝈这东西很难逮的，往往在荆棘丛中鸣叫，那东西特别灵性，人只要一靠近就不发声了，你根本找不到的。大人忙于农活，是没有那份功夫和耐心去逮的，而父母也不会允许孩子自己进山去逮的，所以，最好的时候就是他来家里吃饭的时候了。

　于是，他满意了。

　有了一些钱，尽管少的可怜，却是可以做些事情的。据说，他想成个家，有个寡妇终于可以答应见面了，后来却不了了之，于是那些钱就没有排上最大的用场，便闲置了起来。

　后来，老了，腿脚也就不那样灵便了，老在山里放牛不安全，村里人怕放牛摔着他，那是要赔医药费的，甚至可能要担负更大的责任，慢慢地就没有人找他放牛了。

　他又穷了。据说，他把这些年挣的钱都给了他的侄子，因为他的侄子说要赡养他的，他以为可以有个依靠了，这些钱终于有了用处。谁知道多年的苦难竟然没有让他变得狡黠，反而是渴望老年有个依靠的思想让他又一次走入了贫穷，他又一次只有两间不堪风雨的草房子了，他又一次拥有了更大的年龄。

　后来，他就走出了山村，只带着一根棍子和一个书包。

　后来，有人在不远处看见他了，回村后说他在讨饭呢，果然。

　后来，讨饭也吃力了，他的右腿已经不听使唤了，就回村里了。

　母亲的一声轻叹让我转过神来，我知道他是回家了。回到那个只有两间草房子的院子。

　我也要回家了，回到那个小县城，那里有暖气，那里有灯红酒绿。

　妻子和女儿又来电话催了，天晚了，要我赶紧回去。是的，天确实晚了，风也大了，一个劲地吹。 -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