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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四季记忆》(散文一组)

2020-11-24叙事散文杜文辉
■ 杜文辉《艰难的春天》春分过了,清明过了,春天还没有来。其实,春天早在“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唐诗意境中来了。然而不是我构想中的“杂花生树,草长莺飞”的春天,或者代表着欢乐、轻松、新奇的春天。西北风卷着沙尘铺天盖地,冲塞着高原人的生存空间,包
              ■ 杜文辉              《艰难的春天》
 
  春分过了,清明过了,春天还没有来。   其实,春天早在“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唐诗意境中来了。然而不是我构想中的“杂花生树,草长莺飞”的春天,或者代表着欢乐、轻松、新奇的春天。西北风卷着沙尘铺天盖地,冲塞着高原人的生存空间,包括眼角和心灵。似乎春天总是这样,干旱,扬尘、沙暴、旋风……   西北风劲吹,阻挠着春天前行的脚步。   我望见春天风尘仆仆的身影,迎风飘举的裙,我看见春天娇颜之上风沙搓打的憔悴和伤痕……她还是要来,她紧抿一丝永恒的微笑。   迎着春天的最先是枯岭之上的山毛桃,它提醒人们要忍耐,要充满信心,要克服眼前的寒冷和风暴。在山毛桃的感召下,人们纷纷拭擦去年的犁铧,筛选种子,等待一场梦寐以求的雨,或者一点点象征性的潮润,就开始了一年的耕耘。   早开的山桃花总要遭受几番风吹沙打,形销色黯,然而还是站在高高的山崖,引领了山下的毛柳鹅黄、身边的小草青绿。像蛰伏的所有生命,在艰难困厄中积攒力气,一旦风调雨顺,它们就猛蹿一截!   春天,众望所归,怎么不来呢?迟尽管迟了,可从来没有失约!   这样的时间,容易想起一些丢失或正在丢失的物事,那些擦肩而过的正在擦肩而过的。崖畔的山毛桃,让我想起一张脸正在面临风化巨变;那些弱絮,让我想起病恹恹一个人对我的千万期待和祝福……   对不好的事,总想着着一下子过去。对美好的总想留个永驻。而东山魁夷说:“生命究竟是什么?我在某个时候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又要去另外的地方,不存在什么常住之世……只有流转和无常才是生的明证。”   确实,已是春的最后几天了。
              《夏天的树叶》   红是邻居家的一个女娃。王老六家没女娃,就像我家当初没儿娃。王老六一直在庄里吹他家大人旺,我父亲所以和他不说话。红是王老六抱来的,比他家王银蛋小三岁。
  红比我大四岁,但她把我看得比蚂蚁还小。暑假里,她帮家里拔猪草,满筐子满筐子的。有时叫我,权当做伴。她拔猪草时,总带着小人书。一想起小人书,我就想起她身上青草般的味道。她有一个一指头厚的笔记本,题目叫《家乡的小河》,全是她自己写的,反正不是写我们的土泥沟。
  老杏树离王老六家猪圈很近,我想根已经扎过去了,但我还是剁了猪圈上空的一股,我怕王老六说给他家的猡猡遮太阳。其实,他家的猡猡夏天总咯嘭嘭吃我家树上掉下去的杏。他家的鸽子有二次也往我碗里掉过粪。   天蓝得空空荡荡。我趴上树顶摘青杏,看红在她家屋檐下椅子上坐着,看书,喝水,我就从树上没下来。反正枝繁叶茂的。我想我是一片树叶。有一阵没一阵往嘴里丢个杏。王老六家里再没人,人都到山上收麦去了。王银蛋在城里上初中,穿得很整齐干净,白净得像个画上人。王银蛋揭开门帘出来,给红喂水果糖吃。她也不躲,咯咯地咬了好一阵。   红经过我家门时总要杏。我就登登登跑到树下,两下子登了鞋,给她往下丢杏子。她的脸仰起来,撩起前襟盛杏。每次给完杏,她就说我明儿给你一颗糖。可从来没给过。 
  红上高三的时候,我考上了初中,往返十几里山路,我们一块儿通校。她是在路上看书的,看的是英语或小说。因为她学习好,王老六就不哼声地供给。上学路上,最高兴的事是换馍馍吃。其实,我一直还记着她要给我一颗糖呢,而她只给过我几次炒豆豆、嫩煮苞谷和荞面碗饽。   因为家庭原因,我考了初中师范。红考了南方一所重点大学。我知道她的好学校,在沟里担水时遇上,我很沮丧。她咯咯地笑着说:粪娃,学校不好?不好就跟我换了!
  那时,我已经知道这不再是换馍馍吃。
             《流星划过秋夜》   夜班回来的时候,已是星河打斜,月亮升上东山。   竟然没有任何睡意,每夜都是这样。将俗世关在门外,随意翻着几本书。   新雨之后,空气新鲜,秋气浮上来。屋后川洼一片蛙鼓,像祷告什么。在这蛙鼓里熟了苞谷,黄了糜。夏和秋,这两位已嫁出的女子,将要离开最后的土地,越走越远。她们是我的好姐妹。   在秋的地平线上,小屋如螺壳。   一些轻巧的蚊虫,白天偷偷地伏在屋内墙角。夜间亮了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它们伺机吸血。静得最脆弱的时候,总有一两只围系白纱裙的飞蛾,反复拍打我的窗口,在玻璃外颤成美丽。清早察看外窗台,果然有碰落的铅粉和翎翅。每夜都是这样,让我想起蒲松龄《聊斋》里婴宁式的仙子,在这人定清寂的夜里,携香而来,笑态可掬……   阶前有一窝蚂蚁。我们长期相安无事。晚饭时小儿子爱趴下来看蚁城的喧嚷和热闹,在无意间掉下一点饭粒和面包渣,它们会感激着声势浩大地搬运。这些小小的黑色精灵,很能理解人,时间一长,我们成了朋友和亲邻。这个时候,总有一两只穿过窗缝,走到我的书桌上来,进入书页的字里行间,走走停停,像寂寞的诗人……忽然记起一个故事来,说是一个屡考屡败的穷秀才,在一个旅店里用馍渣救过一只快要饿死的蚂蚁。这次赶考回来,他觉得自己还比较可以,他的困苦日子也许就要结束了。可仔细一想,在一句诗的“玉”字上忘了一点,他急得团团打转,是那只蚂蚁偷偷地爬在他考卷的“王”字适当位置上,监考官给他判了高分,使他赶考得中。   门前有一排白杨。我来这间宿舍的时候,白杨新栽,天气也是这般清冷,白杨苗子有笔杆那么细。如今已经是三把粗,高耸入云,成一堵绿色城墙。我常在天将亮未亮时,听一群无名小鸟在树上练嗓、歌唱,或者开民主生活会,这给我慵懒的心几多激动和振奋。黄昏中,我一次次仰望那生命成长的壮观和美丽,它们是一列长阵,张扬绿色的旗帜。这样的一年一度中,我终于省察了自己的渺小和艰辛。秋声响起,我是这样。秋雨下起,我愈是这样。   悄然拉开窗帘半边,夜已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一颗流星划过长空。
             《深处的白》   黄土高原,雪是给枯冬的一种抚慰。

  少不更事的时候,闹着总要跟二叔去山塬打猎。天晚吃着火烧的野味,二叔总爱用狼虫虎豹吓我。二叔始终不能满足我对雪的冒险和好奇。终有一天,我偷偷地踏着二叔的脚印进了山。山高入云,我觉得自己渺小得要融进无边的雪里了,或要变成一朵雪花,遗失得不见。过了坑坑坎坎,终于爬上打狼梁。我看见沟沿上二叔跟一个小火狐正在逗玩。   太阳扁扁的,像个黄米粑。   洁白的雪毯上滚动着一个小红球一个大灰球,两颗球滚来滚去,又定定地不动。二叔用铳把儿拨弄着小火狐的尾巴,小火狐用前爪来捕,用嘴来咬,又来扑二叔胯下的干粮褡裢、酒葫芦,二叔且笑且躲……在这远离人烟的地方,二叔没有了猎人的特质,开始依恋生命,走不能,留不能……   在二叔左右为难的时候,从不远处土坎下伸上来一只母火狐的头,它一伸上来就再也没想着低下去,接着整个身子暴露出来。是一匹身材高大、皮毛光滑的母火狐,后腹下垂着的乳头丰硕颤动,身上像燃烧着一丛火。它目光定定地盯着小火狐,步态款款走来。小火狐正把头戳在二叔皮袄襟下嗅嗅地暖嘴。机智使二叔将火铳口牢牢盯住母狐的脑袋。二叔轻轻拍了拍小火狐,将它的头转向它的母亲,小火狐箭一般地射出去了,雪野上划出一道弧。小火狐在母腹下噙着奶头傻愣愣望二叔。这欣喜丝毫没有改变母狐的冷静,她的双眼像枪口望着二叔的眼睛。   二叔明确地收了猎枪,向后转身,上了山梁。   回去的路上,二叔走在我的身后。我们一言不发,只剩下脚踢动雪的声音。偶尔从树枝上掉下雪的粉疙瘩,落在我们的身上。一路上,二叔拧开葫芦喝了几回酒。   黄土高原无边雪地上,人的第一课就这样上了。   多年后,我还没能全部觉悟其中的意义,而那种梦里的白让我永远思来想去。   山野望雪,深夜听雪,诗里读雪……,我是那样眷恋着雪,但我知道我正在不可抑制地变暗变灰,而那白始终是我灰暗中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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