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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你的名字叫鸿

2020-11-22抒情散文薛暮冬
无法开口的树蟋蟀。寒冷的蟋蟀。从昨天黄昏就开始叫。始终不渝地叫。整夜整夜地叫。在一朵火焰的背后叫。在一片肮脏的尘埃后面叫。在流淌着阴谋与欺骗的人间世叫。在生与死,花朵与荒草,缺少钙质的年代里叫。终于,蟋蟀如愿以偿。你锈迹斑斑的梦,被神祗一样
         
         无法开口的树   蟋蟀。寒冷的蟋蟀。从昨天黄昏就开始叫。始终不渝地叫。整夜整夜地叫。在一朵火焰的背后叫。在一片肮脏的尘埃后面叫。在流淌着阴谋与欺骗的人间世叫。在生与死,花朵与荒草,缺少钙质的年代里叫。   终于,蟋蟀如愿以偿。你锈迹斑斑的梦,被神祗一样的蟋蟀惊醒。   却依旧是人间的黑夜。你一睁眼,便看到一棵树。被时间扒光了青春的树。在老家。在旧山。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喊你。   它,无声地喊你。喊少小离家的你。   喊。你。回。家。   月亮带着它走到你身边。你曾经亲自栽下的树。继而老树。继而枯朽的树。追求就是如此吗你折断它。折断它天籁搬的呻吟。折断它依旧活着的枝干。你想把它仍得越远越好。可它黑色的宁静让你颤栗不已。   折断了的树仍在向你张大嘴巴。多么沉重的嘴巴啊!它想说话。它肯定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可是,它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就跟你一样。跟你一模一样。整整一个晚上都在张大嘴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喔,这些说不出口的话语。这些一说出口就注定引发十二级风暴的话语。这些存在的树。这些最终沦为虚无的树。当夜色淹没了一切,只有一棵树,一棵被你,被更多的人,被时间折断了的树,横亘在岁月深处,阻归程。   夜色如水。淹没了风。花。雪。月。淹没了三十功名,如尘。如土。淹没了八千里路。如云。如月。淹没了乌鸦的骨架。淹没了岩石的肌肉。连一滴泪水也没有流下。凭栏处,早已潇潇雨歇。   靖康耻,已开放成后庭花;臣子恨,已零落成水中星。瑶琴还在,你用尽一生的力气,弹,不要命地弹。弦断有谁听!   只有寒冷的蟋蟀,似懂非懂地听,似懂非懂地应和。而那些沉默到底的星星,每一粒星星,都是夜的伤口,都是你的伤口,无声地淌血。淌这些或那些看不见的血。
          纸上的霹雳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在清秋。在建康。你不是归人。你是江南游子。醉里挑灯看过的剑,早已被白露敲打得两鬓斑白。宝刀吴钩被你的泪水擦得铮亮,你看了一便又一遍。每一寸的栏杆都已被你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水随天去。秋无始无终。无边无际。   梦回的吹角连营,且让朔风掠取。你是弃儿,你是整个世界的弃儿。孤零零地,你被弃置在花香鸟语的赏心亭上。那棵梧桐像位知心好友远远地站在亭外。丝绸般宁静的秋日,你带着一种恍若隔世的惆怅,和落寞。   铁马秋风离你很远了。弦惊霹雳离你很远了。你独自向天,伸出苍苍十指,向更厚重的虚无,穿岩凿石。泪光点点,点燃心头的余火。点燃被剽窃一空的雄心,壮志。点燃断壁颓垣中,余温犹存的催征的鼓声。点燃瓦砾烟尘中,战马的枯骨,和征夫瞳孔里遗落的忧伤。   可星星的粪便,一下子就击中了你的前额。你轰然跌坐于岁月的河床边。那绵延不绝的英雄泪呀,这一生也擦不干了!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你终于忆起,那么多消失了的祖先,早已隐居成鹧鸪,或水仙,或猿猴,或石头,在天与地之间,且听风吟,或沉默如金。   那么你呢?那么,你呢?   有鸟飞过你头顶的天空,如同一场久治不愈的大病。   不如归去。不如饮酒。不如放歌。不如狂呕。   然后,在梦中,一道冷光闪过:铁马如风,双蹄击打大地。暮色苍茫,回荡着青铜的脆响。
          你的名字叫鸿   
  缺月挂在疏桐上。缺月漏进了你深渊般的忧伤。你的名字叫鸿。你抓住缺月的暗影,飞,还在飞,却飞翔成一种隐喻, 却飞翔成一种亘古的疼痛。拣尽岁月里所有寒冷的枯枝,你的疼痛不但刻骨,而且铭心。痛复原成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痛撕去了你纯真的童年。痛撕去了你多梦的青春。痛还在撕。痛撕碎了你内心隐秘盛开的花朵,直到你交出已珍藏多年的泪水。痛还在痛。   你无处可逃。疼痛气焰嚣张,继续作案。无论你酩酊大嘴,还是笑对春风;无论你心如止水,还是仰天长啸,痛总是如影随形。许多年过去啦,没有人看到你已经痛得直不起腰来。尘满面。鬓如霜。泪千行。痛还在你的呓语里飞翔。   你终于恍然大悟。你的生命不过是一场接一场的疼痛。爱痛。恨痛。情痛。仇痛。你心底的暮色,是泥泞的黑,是淤积的痛。你无法打扫。痛,是你注定要携带一生的一件行李。你打不倒痛。   痛驮着命,命驮着你,在瞎眼的天空下流浪。   趴在撒满月光的树墩上哭泣,却被另一只疼痛的鸿撞得眼冒金星。   也曾经拾到过一张疗治疼痛的偏方:山泉四斤,明月三两,松风二钱,清心一颗,还有半筐鸟语。也曾经如同清水里涉出的莲——你纯净无邪地站在所有人的面前。   可疼痛仍旧如期而至。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当众鸟高飞尽,你的名字还是叫鸿。在寂寞的沙洲,你还在用一只空空的行囊,盛满寥落的月光。
          海棠依旧  
  海棠荒凉地活在山墙下,憔悴的你内心有了些须的慰藉。夜雨过后的庭院,是比天空更深的寂寞。海棠怎么哪里也不去。海棠是一尾溺水的鱼吗?无论如何用力地扇动翅膀,却总是飞不出这贫血的天堂。   独自一人,浓睡怎么也消解不了残酒。你呆呆地斜倚在时间的门框上。却有花香袭来。   雨过。风停。花香蛰伏在你生命的今天。海棠依旧,开放成小小的温暖。它是你前世的情人。阳光荒凉,沉重,一如簇痕累累的悬崖。你兀自枯坐,在肉体,石头,砖块,和寂寞堆砌的屋子里。   你们已恍然隔世。现世是一株海棠。听你终日呢喃私语。你听风。听雨。听某人日夜拍击心房之岸的热叫。听血管的血液冲垮冰层的吱嘎作响。   于是,一声鹤唳,一道花香,刺破泪水和秋风,转眼间又弥合如初。   谁还在扭动着旷世。绿更肥。红更瘦。你在红尘之内听红尘尖锐地陨落。听人活成红尘仍在尖锐地东奔。西突。   听月落。听日出。听得形销玉立。涉过水花四溅的白日,你听到卷帘人早已被卷成一堆白骨,还在海棠花下与一个相知而从未谋面的白骨对话。   听青春风化成石头。听存在风干成虚无。无数的惊叹从你脚下滚向深渊。而你,还在把无名指指向空空的天空。   听所有的日子零落成泥。听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生命坠入深渊。然后,你失语。你听见那钥匙在门里转动了一次,只转动了一次。你想到这把钥匙,各人在自己的屋子里。想着这把钥匙,各人守着一座屋子。   只在黄昏的时候,世外传来的声音。才使已经粉碎了无数次的海棠,你前世的情人一度重生。
          一朵叫梅的花
  雪花从天空哭着,一路跌落下来。   至少有一粒落入你本虚无的身体。已是黄昏。还有风。还有雨。愁者,一朵叫做梅的花。一朵无法流浪的梅花站在四面透风的季节里。千山鸟已飞绝。黄昏的风还在把那么多的人吹成了雪花。   你又能把头靠在谁的胸前?   你又能捧起谁的头发像堆篝火日夜燃烧?   只有寒冷。你把花中的异色清洗干净。你把倾斜的苦雨扶住。你把大雁腐烂的骨头埋好。就埋在自己的身体底下。   你发现,自己仍然芬芳如故。   你是一朵叫梅的花。你只能在回忆中苍凉,春暖花开的时候,你甚至留不下一粒果子。你忽然看见一弯弦月,比你还冷,就那样荒唐地挂着。   连黄昏也会消逝。还有雨。还有风。把那么多的人都吹成了雪花。那么多的人,在一页一页的线装书中,眯着眼睛往外看。看雪花徜徉。看一朵叫梅的花独自忧伤。那么多的人,全长着雪花一样的脸。全有着梅花一样的冷傲,和惆怅。   你用整个冬天,来同世人告别。你的悲怆,和诗歌。你的皱纹劈啪燃烧。你看到总有一种东西,在燃烧中变为撕心裂肺的痛哭。不像你。更不像我。一次长成,只为了一次零落。只有香如故。   冬至。冬已至。一朵叫梅的花,兀自开放。在茅舍外。在竹篱旁。雪花飘洒着古老的叮嘱。这朵花并不孤单。还有更多的蓓蕾,在冒着彻骨的寒,和冷,把自己也开放成花,叫梅的花。   如同一种权利,或者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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