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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它们的命运

2020-11-22叙事散文野猪皮

七它漫步在河滩,河水哗哗流淌,几丛青蒿生长在河中心,柔软的茎秆向着水面弯曲。岸边青草铺张开,捞豆秧蓝色的花朵,点缀其间。登上山岗俯瞰,开阔的田野种满庄稼。无边的绿色中,一眼就能认出,哪片田是它耕种的。哪个地头休息,哪里挨过鞭子,都在记忆里

  它漫步在河滩,河水哗哗流淌,几丛青蒿生长在河中心,柔软的茎秆向着水面弯曲。岸边青草铺张开,捞豆秧蓝色的花朵,点缀其间。登上山岗俯瞰,开阔的田野种满庄稼。无边的绿色中,一眼就能认出,哪片田是它耕种的。哪个地头休息,哪里挨过鞭子,都在记忆里复活。   一年的工作中,备春耕是最紧关结要的环节。每天一大早,它从木头围栏出来,套上犁杖,迈着稳健的脚步上路。晨雾在山间弥漫,阳光是透明的,照耀着新鲜的生命。它走在前头,凭着经验和细心,胸有成竹的拉动犁杖。扶犁人跟随其后,放心大胆往前走。   在人与土地之间,它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充当种子与大地的传媒,使空荡荡的田野充满生机。除此之外,要参与运输、劳力、驮载、经济收入等诸多事件。确切说,它以独特的存在方式,成为农耕状态的人类不可或缺的主体。   所有的生命难免衰老,一头牛,精力旺盛的期限一过,利用率大打折扣。遭到冷遇的它僵卧苞米仓子底下,回味一生辉煌,内心悲哀,苦捱最后的时间――它再没有力量,驾着吱嘎作响的大车,行驶在山间小道,行驶在忙碌的村庄。或者对着远方,发出一声悠长嘹亮的哞叫。   我父亲喊来队长,说,怕是不中用了。队长说,那咋办。我父亲说,要不,卖了吧。队长踢了踢老牤牛,瘦成一把骨头,值几个钱。我父亲听出队长的意思,没说话。队长的话没错,村里人一直过着清水煮菜的日子,好久没尝到荤腥了,早就想吃上一顿肉改改馋。哪怕喝顿肉汤也好。老牤牛不中用了,杀吃肉也没什么不妥,毕竟人需要养分存活,尤其对于70年代初,经济大萧条时期,刚刚从一场饥饿中复苏的人们。我父亲虽然不舍得杀老牤牛,但老牤牛比不过老二队男女老少的欲望。何况父亲也想吃肉,改善一下伙食。所以队长要我父亲去喊石全子时,只片刻犹豫,立即转身走了。   石全子扛着一把大榔头,后面跟着些人,打我身边经过,带来一阵风,又迅疾向前扑去,蜂拥进饲养所。我听见他们嘴里嚷,分牛肉啦!分牛肉啦!陆续进去的人,挤在饲养所大场院,场面比村里召开大会还隆重热闹。   队长叫人搬动老牤牛,把它弄站起来。怏怏的老牤牛,被几个人架着,站得摇摇晃晃。干跄跄的皮毛在阳光下发不出一点光亮,它半闭双眼,似乎对即将来临的死亡毫无知觉。石全子脱掉上衣,光着膀子走近老牤牛,放下榔头,翻开宽大的手心,各吐一口吐沫,相互搓搓,然后举起榔头。   就在这时候,老牤牛睁开眼睛,呆滞地看着石全子,它茫然,迷蒙的环顾四周。满院子的人,包括我,都不知道它在寻找什么。我们看着老牤牛,老牤牛看着我们,那种异类间的陌生,压迫得满院子鸦雀无声。   这样的寂静很快被石全子打破,他重新举起榔头,准确无误的照老牤牛脑袋捶下去。老牤牛没躲闪,身体晃晃,又站住了。榔头第二次砸向老牤牛,瞬息间,脑门鲜血喷溅,鼻孔、眼睛、面颊一片鲜红。它低沉地吼叫,疯狂扭动脖颈,撩撅,想挣脱开缰绳。力道之大,简直要拽倒玉苞米仓子。   我父亲这时拨开人群,挤到最前头,试探着靠近它,抚摸它。老牤牛忽然平静了,看着我父亲,眼睛里留下两滴泪水,挂在长长的睫毛上。石全子抓住机会,榔头再一次捶下去。在铁器与骨骼的较量中,老牤牛轰然倒地,哀怨地瞪我父亲一眼,死了。   老牤牛的身体顷刻分崩离析,肠子、肝、心、肺、胃、蹄子、肉、剔除的骨头,按队长的意思,全二队人人有份。额外给大队干部一份,再留下一部分,谁家想多弄点的,卖现钱。人们拿着钵,盆,筐,饭碗,盘子,蜂拥在队长和石全子周围,前面的人总被推倒,爬起来骂后面人的娘,后面人骂前面的祖宗。他们的脚底下,踩着老牤牛的鲜血,鲜血和尘土变成黑紫色的混合物,遭来绿豆蝇子,瞎眼蠓一团团飞落。但是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些讨厌的东西了。   那天我们家统共分到一斤一两肉,四两骨头。我父亲咬咬牙,买一只牛蹄子,回家收拾了,加工成牛蹄筋,竟然比分到的肉还丰厚。我母亲煮了一大锅肥汤,牛肉的膻气和香气,通过我们家的房门,飘荡在村子上空。全村凡是煮牛肉的膻气和香气,都聚集在村子上空,在暮色中形成云雾样的东西,飘忽不定。


  绵密的细雨中,羊群徘徊丛林、荒坡或河滩,在野外觅食。牧羊人抱着鞭杆,身裹雨披,倾听羊啃嚼草叶的刷刷声,内心怀有艰辛后的满足――羊,为他带来的财富,远远大于种庄稼。   羊这种四蹄动物,天赐纯洁的毛色,性情温顺的我见犹怜。人类因此缔造出许多与之关联的修辞,并描绘出动人的乡村图景――蓝天白云下,花朵盛开,河流蜿蜒,羊群撒播在旷野的绿浪中,农夫在田地里挥锄。阳光、土地、空气,羊以及诸多生物组成三千世界,呈现和平、安逸的自然状态。   这种赞美田园风景的画卷,其实遮蔽了极其残暴的一面。至少,对于羊来说,是粉饰性的点缀。事实上,羊是为人捕食预备的。羊的懦弱,易驯服,不具备丝毫抵抗和攻击能力,深受野蛮主义的青睐。强权者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只要想,任何时候都能手到擒来。将其撕成碎片。最终剩下一堆白骨,在风雨中钙化,腐朽。   我单位办公楼下,有一家鸿运饭店。五月份开始,楼下便是一片络绎不绝的惨叫声。每天大清早,店主人赵老板卸下自行车后头驮着的羊,扔在饭店门前。掌勺的陆师傅端来盆子、刷子,再把羊抬上木板,撩起肮脏的白围裙,抹两下尖刀,抬脚踩住羊的四肢,操刀照咽喉捅去,羊虚弱的咩咩两声,气绝身亡。   闲来无事,我经常趴在窗口观看陆师父杀羊。他是个经验老道的高手,绝对不像有些蹩脚的屠户,半天摸不着门道。每一次,他轻松地手握尖刀,在羊肌肉结实的身体上,看似随便地东划一刀,西划一刀,上一刀,下一刀。实质上,他是极有章法的。他永远也不会搞错大腿与盆骨之间的位置,准确地寻找到骨缝,旋转出一个圆圆的骨头,白色的,像大理石。有肥厚的软组织包裹着。旋出那枚圆圆的小骨头,他轻轻向上抬,左右摇晃,然后,咯吱一声响,一条羊腿分离本体。干净利落,不粘筋带肉,拖泥带水。我惊叹这样从容不迫的,精致的刀法。尽管他手上沾满鲜血,让我眩晕,但我还是很佩服他。   赵老板的饭店比邻镇邮局,他借助邮局西墙,搭个一面坡的架子,底下垒两锅灶,灶上安装两口18印的铁锅。陆师傅这边卸了羊,那边生肉就放进铁锅里,烧火加热烀熟。这个时候,羊肉的膻气随着热度增加,四处飘散,我在四楼也清楚的嗅到。   中午,赵老板把写着“今日羊汤”的黑板挂在门口,引来一拨接一拨的食客。为昭告羊汤的真实性、新鲜性,赵老板把羊皮铺在地上,大颗的盐粒撒在血迹鲜红的皮面。苍蝇围绕挂载在上的羊头飞舞。寸长的羊爪子,因为毫无用处,带皮毛丢弃在街上,被过路人踢来踢去。偶尔经过一只狗,凑上去,叼起来就跑。大概是它觉得没什么嚼头,走不远,又放下,头也不回离开。   而此时,饭店里的食客们,挥汗如雨的舀着羊汤,频繁地往嘴里送。桌上摆满各种羊制品――羊心拼盘,爆炒羊肚,熘羊肝,孜盐羊肉等等,冒热气的羊汤漂浮着青葱、香菜末、红辣椒粉,可算是色彩鲜艳,引人食欲。白酒啤酒浓郁的气味中,掺和着羊肉的膻香。陆师傅忙坏了,不停为食客们添加羊汤。大铁锅里的熟羊肉,屡次捞起来,剁碎,回勺。剔除的骨头――弯曲的羊角、耻骨、锁骨、脊椎骨、胸骨、腿骨,扔在墙角堆成一堆。   有一年我分管镇里的卫生。很多次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去找我,要求涨工资。我说不涨,原因有两个,一是没钱。二是涨工资需要充足理由。清洁工反驳我,钱有没有是镇里的事,他管不着。理由倒是很充分,他说鸿运饭店的羊骨头太脏,大热天的,清理慢点就生蛆虫。太恶心了。清洁工说,满地乱爬呀。一回两回也罢了,问题是你清走这堆,明天那堆又来了。我一想也是,一堆白骨在露天地里够麻烦,再一生蛆虫,麻烦加麻烦。为难挺长时间,我想了个办法,加收卫生费,补偿清洁工的工资。   我也知道这是权宜之计,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赵老板嫌垃圾箱远,不愿意去。天天罚款也不现实。我后来异想天开,如果人们不吃羊肉,不喝羊汤,这个难题就迎刃而解了。但我自己立即推翻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人生来就是食肉动物,不仅吃羊肉,还得吃猪肉牛肉鸡肉狗肉驴肉鱼肉。没有肉的生活,人哪里受得了啊!   所幸的是,镇里卫生的大事,现在不归我管了。鸿运饭店墙角的羊骨头,堆多少,堆什么时候,我也不放在心上。我每次到鸿运饭店吃饭,也可以对那堆骨头视而不见了。               九
  做为信使,受命飞跃万里关山,翅膀上承载着众生希冀,冒性命之险赴汤蹈火。它携带的信息,让身处绝地的人们看到光明,他们惊喜,惊诧,并为此欢呼。很快地,一场战争结束――可爱的精灵,与橄榄叶组成美丽的图案,寓意人类时时祈祷的和平。   它只需一点谷粒和清水维系生命。对食物的简单要求,使得它体态轻盈,穿梭与天空大地,栖息在村庄的树梢,城市的屋顶,平心静气地沐浴夕阳的辉光。有时候,它在偌大的广场踱步,或站在草坪,水池旁,昂首挺立,注视着儿童,老人,成年男女,周围的建筑。风吹来,拂动黑白相间的羽毛,它拉开翅膀,做一个迂风而行的姿势。这是祖先流传下来的姿势,自由,优美,勇于牺牲的高贵姿势。   动听的故事就像童话,感动着我们邪恶的心。我们把它印刷在书本,配上精致的插图,教导呀呀学语的孩子,告诉他(她)这是鸽子。曾经为人类受尽磨难,出生入死。同时,还忘记告诉他(她),鸽子的肉很香,等有了咀嚼能力,带他(她)去品尝。于是,孩子的心就被两种概念碰撞,喝鲜奶吃蛋糕的嘴里流出口水,眼睛里露出幼稚的贪婪。   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受人邀请,去烧烤一条街夜宵。几个人选定外面的一张方桌落座,店主麻利地送上酒水。她是个肥胖女人,乳房像两跎肉,摊在胸前。这并不影响我的食欲。真正影响食欲的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夜间食客很多。一个男人带两个孩子走过来,三个人径直走到铁笼子旁边,两个孩子指点里面雪白的鸽子,异口同声说,吃鸽子。女人速度快的令我眼花缭乱。她掀开笼子上盖,探手进去,惊惶的鸽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开始骚乱。它们在窄小的空间里挤挤擦擦,从这头逃到那头,细碎的脚步像杂沓的鼓点,敲击底层的木板。有的把脑袋伸出笼子,企图挣脱。有的靠在角落,紧紧缩在同伴身下,惟恐灾难降临。但它们注定是无路可逃的,女人必将让它们的一员奔赴刑场,满足食客的欲望,赚取利润。   女人扯出一只,看都没看一眼,拧掉鸽子脑袋,扬手扔在马路边的下水井旁,掉头的鸽子痛苦挣扎,脖颈冒出的鲜血溅在女人裤脚。紧接着,拽出第二只,照样一拧;第三只拧折脖子,女人开始拔毛。她扯着鸽子的两脚,尚有气息的鸽子扑腾着翅膀,羽毛雪花似的飞舞。女人不停地翻转鸽子,直到拔光所有的毛,鸽子赤裸在灯光下。我不知道女人从哪里找来的剪刀,好像一转身,剪刀就在她手里握着,迅速豁开鸽子腹部,三两把掏出内脏,随后扔在下水井那儿。   女人收拾完鸽子,烧烤师傅放在铁架子上,依次刷油、盐、调料。香味源源不断,烟雾源源不断,从对面扑过来。但这时我完全没了兴致,鸽子那血淋淋的脑袋,内脏,就在我眼皮底下,血水模糊,让我一阵阵胃部痉挛。而且,隔不多一会,就有同样的情景上演。只不过死的是鹌鹑。褐色的羽毛,褐色的脑袋,堆在雪白的羽毛和脑袋上。   我环顾周围,食客们悠闲的聊天,喝酒吃东西。对于女人刽子手似的行径,没有谁觉得有什么不妥。令人压抑的是,男人领的两个孩子,他们和我一样,从始至终看见鸽子的死,观察到它们的生命如何结束。面对残暴,悲惨,他们没有厌恶、恐惧,也看不到同情和怜悯。孩子幼嫩的小手抓着烤熟的鸽子,专心咀嚼,下咽。油汁从嘴角流下来,糊满粉红的腮帮,他们拿餐巾纸擦拭,再低头撕咬,鸽子的肌肉一块块缺损,进入孩子的嘴巴,转化为成长的营养。   我恐慌与他们的冷静,这跟他们的年龄毫不相称。我奇怪这样痛下杀手,他们为什么不蒙眼睛,不叫喊,不回避。本来我担心活生生的杀戮给他们造成心理震慑,给他们的童年带来可怕的阴影。如此看来我是多余的了。孩子们的承受力,远超过我的主观臆想。   进而我觉出自己的迂腐可笑――事实上,这些鸽子就是给人吃的,用不着大惊小怪。毕竟素食主义者凤毛麟角,普通人,比如屋子里的人,城里的人,再扩而大之,能够想象到的人,都得认为吃鸽子是很正常的事。人之本身,以食为天。野生的,驯养的,种植的,但凡能吃到嘴,从来就没有放过。并且吃的花样翻新,名目繁多。吃变成满足需求的享受,快感。与此同时也成了累赘,叫人还原成兽,出现文明进步中的倒退。感恩蜕变屠戮,原本是身体中的恶所至,遗憾的是我们自己没发现,肆虐的恶,它究竟藏匿在什么地方,主宰了思想、情感,致使人似妖魔。   第二天,我办事经过那条街,铁笼子里的鸽子又是满满的了。前一晚的鸽子头、内脏、羽毛还没清走,和方便面、卫生筷子、面巾纸、竹签、青菜、豆皮、粉丝堆积在一起,散发着难闻的腐败味。烧烤店插着门窗板,关闭的严严实实――一夜的营业,店主疲惫不堪。他们需要短暂的休息。以等待晚上新一轮生意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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