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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六姨

2020-11-16叙事散文菊绽东篱
打电话回家,照例是母亲接的电话。聊着的时候,电话那端却传来一阵大笑,哑哑的,音高而且刺耳,似乎是被金属片划过了的破声,又似乎是一股气浪从胸腔出来后抑在了喉咙里,悬了片刻后被硬生生挤出来似的。我呆了呆,问:是六姨么?六姨来了?母亲叹了口气,说
  打电话回家,照例是母亲接的电话。聊着的时候,电话那端却传来一阵大笑,哑哑的,音高而且刺耳,似乎是被金属片划过了的破声,又似乎是一股气浪从胸腔出来后抑在了喉咙里,悬了片刻后被硬生生挤出来似的。   我呆了呆,问:是六姨么?六姨来了?   母亲叹了口气,说:是啊。你六姨啊,这次来瘦得不成人样了,流浪在外三个月了,刚被找回来呢。   言毕,我听见母亲轻声在哄六姨:轻点声儿,我在讲电话呢。完全是大人对小孩的语气。   我在这边听着,泪就忽地下来了。我的六姨,已不复我印象中那个善良、勤快、要强的六姨了,这么多年来,感情、工作的双重重压,在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中,渐渐把六姨侵蚀成了一个疯癫痴傻的女人,想想,六姨痴傻了也有近五年的时间了。   外婆儿女众多,三男四女,六姨排行第六,人称六妹。   六姨结婚的时候,我已有六七岁的光景,对人事已有了初初的概念。母亲排行第五,比六姨年长两岁,但从小被人收养,结婚又早,过早的脱离亲生父母的家,使得母亲与亲生父母间并无深厚的感情,但母亲的养父母家与外公外婆家相离不远,彼此知根知底的,两家常有走动。六姨出嫁的时候,我们仍被邀请了,我随着母亲,伴着六姨出嫁,做了回小傧相。   乐声中,六姨穿上艳艳的红袄,织锦锻,盘扣,正红的底子上满是金丝线绘成的凤、花图案,惹眼又喜气。走在小镇的石板路上,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一闪一闪,如村上小孩探寻的目光。六姨的眼里,也汪着一潭水,这时的六姨,真美!   那时候,乡人以望虞河为界,有蠡南蠡北之分,六姨从蠡南嫁到了蠡北,也算是由穷家嫁到了一个相对富裕的地方,况且六姨夫仪表堂堂。众人皆说:六姨攀了一门好亲事。由于我们两家同在蠡北,婚后的六姨与我家倒来往得勤,遇到事儿,总会跑来我家,与母亲有商有量的。母亲也难得的有了一段姐妹情深的岁月。   六姨生下表妹花之后,就到砖厂上班,一个女人,干得是男人的活,拖砖,垒砖坯,压草帘子,母亲心疼,让她找个轻点的活儿,但六姨执意不肯:累点怕什么,做个几年,我家也要砌楼房。再说离家近,家里也有个照应。日子在六姨起早贪黑的艰苦里渐渐的红火起来。但不知怎么,六姨与六姨夫却时有吵闹,终闹到了动手打架的地步,有次半夜,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六姨夫拿了刀追砍六姨,六姨便逃到了我家。终于到了花十多岁的样儿,姨夫另找了人,六姨带着女儿,无奈离婚。   离婚后的六姨没搬回娘家,而是到了苏州谋生,一个中年女人,文化程度不高,年龄也没什么优势,找工作只能找些清洁工之类的活儿。后来经人介绍在某个宾馆当了个清洁工,六姨似乎很知足。不多久,六姨便带着女儿很快再婚,嫁到了苏州郊区。六姨现在的家,我一次都没去过,倒是姨夫见过几回,一个瘦小木讷的中年男人。听母亲说也是离异的,有个儿子。   我暗想: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在一起,日子清苦些,但毕竟安稳。现在的六姨不就是求个安稳么?六姨家虽在郊区,但没田地,六姨便在自家门前辟了些地,种些菜蔬。邻居见了,便夸六姨会持家,说:这个家有盼头啦。   但在这忙里忙外的操劳中,六姨却渐渐变得与以往不大一样。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更甚者,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会自言自语些什么。终于有一天,六姨所在的宾馆因为六姨的怪异举止把六姨辞了,这似乎成了一个导火索,在家的六姨更加疯癫。家人喂她吃药,她又打又骂,泼了药摔了碗,说自己没病。在这种疯癫的状态里,六姨却还记得来我家的路,姨夫不给六姨钱,她仍会一个人坐上车,向人讨了钱坐到车站,再步行几里路走到我家。有一次来家,好久,她才惴惴地从贴身衣袋里掏出几张皱皱的纸,交给母亲,母亲打开来看,竟是四五千元不等的几张存折。六姨似乎很清醒:姐,这你帮我保管吧,我就这么多钱,这是留给小花的,这钱不能给了他!六姨口中的他是六姨夫,她怕这钱给姨夫拿走,花在他儿子身上。后来母亲每每与我说及此,总是泪下。   六姨走失过几次,每次被找回来,母亲总是把她接来休养。但父母有个小店营生,总是早上两三点起床出门。忙完生意再来顾六姨,总也是力不从心。有次我回家,六姨在,吃过一段时间的药物,精神还好,人也不那么恍惚,但在外面几个月的受冻挨饿,人瘦得皮包骨,眼圈黑黑的,看着有些吓人。那时父母正是蒸年糕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请了邻居玉英帮忙,六姨也会坐在灶间帮忙端水烧火。吃饭的时候,六姨在一旁劝我多吃,还不断地挟菜给玉英,而她自己,却端着个碗坐一边,三两下就吃完了,菜也吃得很少。我见六姨穿得单薄,便与母亲说:妈,明天上街帮姨带件棉袄回来。不料,六姨听到了,急急地从灶间起身:乖囡,别买,我够暖和的,看,我穿这么多呢,你妈买了,我还没穿!边说边撩起衣角,冲着我笑。我发现六姨穿的线衣,竟多是红红绿绿,极不合身的。玉英也见到了,便问:六妹,你这衣服谁买的呀,这么漂亮?
  "我家小花为我买的。"六姨回。母亲却在一旁对着玉英轻声说:看,这时候她还会为女儿说话。她这个女儿呀,都快有一年没回家看过她了。   玉英又在说:六妹,以后你可别乱走呀。你一乱走,你姐可急了。前阵子你在外面,你住哪的?   "我住在山上的。我山上有个哥哥呀。呶,这衣也是他送给我的。"母亲知道六姨又在说胡话,便扯了扯玉英,不让再说。六姨的兴致似乎很好,有表达的欲望,拉个小板凳坐下,竟唱起歌来,但听着却又不像,一段唱完,竟总有"阿弥佗佛"之类的句子出现,高高低低,很是好听。玉英平时也爱这些,听得六姨唱,来了劲,连称稀奇:一个疯癫的人,竟能记住这些难唱的佛经。便问:六妹,你念的可是佛经,从哪学的?   嗯,好听吧?我就是在山上学的。说罢嘿嘿一笑,便又自顾唱开了。   母亲与我听着,看着,竟发现不知何时,眼里竟是湿湿一片。忽地想起,到现在,除了旁人称六姨为六妹这个名之外,我竟也不知六姨的名字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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