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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诗经》里的植物(五)

2020-11-15叙事散文梅朵
九、赠之以勺药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诗郑风溱洧》四月,天气说热就热,有风,亦少了三月的凌厉。一个人在街上走,被阳光暖暖地拥着,花
           九、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诗•郑风•溱洧》

  四月,天气说热就热,有风,亦少了三月的凌厉。一个人在街上走,被阳光暖暖地拥着,花香扑面,舒意满怀。钱钟书说:春天是该镶在窗子里看的,好比画配了框子。这是文人的雅趣吧?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屋子外的春天,尽管,在钱先生的眼里,屋子外的春天因“到处是阳光”而太贱。

  《溱洧》里,有跟我一样的俗人。

  是农历的三月间,溱河和洧河迎来了桃花汛,春水涣涣,推波助澜日夜不息。岸上芳草青青,枝头鸟鸣啾啾,阳光灿灿的,金子一样铺洒下来,叫人春心荡漾。屋子里坐不住,于是,三五邀约着,去河边走走。河边,已然热闹如市集了,男的女的,往来如织,人人手里握了兰草,染香,抑或祓除不祥。

  这样的良辰美景,成就了一次艳遇。在如织的游人里,她看到了他,有一点喜欢自心头暗升,是按捺不住的喜悦。也不做何掩饰,率性地上前问:哎,去那边看看好么?他有点惊讶,慌乱间回:已经去过了。她不肯罢休,仰着一张无邪的脸,调皮地说:那就再去看看呗。言外之意是,有美女陪哦。就是这一句,他发现了她缠人的可爱,把拒绝的话咽回去,执她的手,一路嬉戏笑闹着,观光赏景。相视甚欢吧,情如春水涨,临别已依依。不舍此景,不舍此情,赠一株芍药给她,心思,全写在花上。

  我常常多管闲事地想,她会把那株芍药安置在哪里呢?夜晚,大团大团的香气扑鼻而来,可怎么睡得着?

  《郑笺》里说:“其别则送女以勺药,结恩情也。”上古的芍药,给这次艳遇做了小结,也为后来的情事做了注脚,从此,君心,我心,如花盛开。忘了是在哪个衰人的文章中,看到这样的话——古时青年男女幽会、野合时,互赠芍药,是因为芍药能“行血、破胎气”,可以预防未婚先孕。恨不得立刻揪过来撑他的嘴:衰人,偏要这么煞风景么?

  芍药对我来说不陌生。朋友养了两大株,栽在楼下的小院里,一株御衣黄,一株醉西施,据说,都是芍药中的上品。每年花开时,她都要打电话来,炫耀地说:快来看,我的牡丹花开了呢。我颠儿颠儿前往,赏她的“牡丹”。推开院门,便见大朵大朵的花,托在朗润的绿叶之上,层叠繁复的花瓣,黄的明媚,红的妖娆,满院子都是富贵气象,晃得人睁不开眼。难怪友那么固执地叫它牡丹了。实则,牡丹和芍药,若论品相,还真难分伯仲,不过是,一个木本,一个草本;一个花开早,一个花开迟。后人做主,让牡丹做了花王,芍药屈为花相。芍药开花时,牡丹已落英缤纷,由此赚了个“气死牡丹”的浑名,竟有晴雯撕扇子的淋漓畅快。

  守着芍药,想起史湘云来。湘云在宝琴、宝玉、岫烟、平儿四人的寿宴上,被罚多了酒,不能自已,醉眠于芍药裀。书中写道:“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芍药花瓣枕着。”这样的娇憨之态,惟有湘云做出来,才是大俗大雅的事。十二钗中,也惟有湘云爽直无邪的性情,才配得上芍药的色、香、韵,换作别的钗,均是糟蹋了。

  芍药香味甚浓。朋友迷其香,做了切花,将欲放未放的芍药插满水晶瓶,清供在案几上,一屋子香,掸都掸不开。不想,一觉醒来,这甜腻腻的香,招引一群蚂蚁爬上二楼,浩浩荡荡登堂入室,吓得友花容失色。在杀虫剂的刺鼻味儿里,蚂蚁悉数毙命,芍药也遭了贬,被丢置在院子里的矮墙上。害我平白又为《溱洧》里的女子瞎担了一会儿心而做罢。

  PS: 勺药:即“芍药”,一种香草,与今之木芍药不同。郑笺:“其别则送女以勺药,结恩情也。”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云:“又云‘结恩情’者,以勺与约同声,故假借为结约也。”            十、谁谓荼苦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昏,如兄如弟。
           ——《诗•邶风•谷风》   读《谷风》,读到心灰,一股子宿命的霉味,翻过斑驳的岁月之墙,直入鼻息。掩卷,电脑里,老黄安哑着嗓子唱:由来只有新人笑, 有谁听到旧人哭。爱情两个字,好辛苦。是要问一个明白,还是要装作糊涂……原来,新鸳鸯蝴蝶的脚本,自上古时就有了,它隐在《诗经》里,是谷风,飒飒吹拂了几千年。   她,一介平凡无名的女子,选在该嫁时嫁了。于女子而言,嫁人,是一场豪赌,把自己交付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手里,从此,远离了父母的庇护,幸与不幸,只能看造化了。她先输了一招儿,夫家太穷了,缺衣,少食,一贫如洗。可是,女子一旦结了婚,极容易死心塌地,她并无怨词恼句,他亦拍着胸脯说:“及尔同死”——与你生生死死两相依。这是最古朴的爱情誓言吧。有了爱情,便有了希望,于是,心更安了,幸福地说:“谁谓荼苦?其甘如荠”。意思是,日子苦点儿算什么呀,只要跟他在一起,再苦的日子都是甜的。接下来,是挽起衣袖过日子了。她是巧妇,精于打算,也有一颗乐善好施的心,以一己绵簿之力,修筑捕鱼坝,编织捕鱼篓,贮藏美食御冬……   渐渐地,日子殷实起来,她也青春耗尽,那张如满月的脸,那双如柔荑的手,都在劳作中还给了上帝。这是不幸的开篇。婚姻在饱暖之后,拐了一个急转弯,他不爱她了。一个“不爱”,陷她于万劫之中,先是诽谤她、仇视她、折辱她,进而,拳脚相加,下贱胚子的端倪一露再露,终于,用她攒下的家底迎娶了新人。往日生死相依的誓言还未冷呵,她就被逐出了家门,一个人,伶仃在凄风冷雨中,身后的喜气洋洋,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这句话在此时,又有了别意——谁说荼菜味苦难下咽?比起我心中的苦,它鲜香如荠菜。   怎么能心甘呢?于是,戚戚哀哀伸辩,错不在我啊,我是尽了妇道的。一步三回头上了路,奢望他能送上一程,结果,人家拥着新人,连门槛都没迈出。多傻的女人,当这个贱男真的能听进去半句么?在变了心的男人面前,要么,华丽转身,要么,挥刀而上。不然,他会更加看扁你。   无家可归的她,太像苦荼了,平凡如它,悲苦如它,隐忍如它,她们几乎同质同性。   苦荼,在生物学的分类上,属于菊科大家族里的一员,学名苣荬菜。我熟知它,是缘于乡下的清苦生活。每年的三四月间,土窖中,为越冬而存贮的土豆、萝卜、白菜所剩无几,可下饭的菜蔬越来越少了,这时,田野里刚刚拱出三五片叶子的苣荬菜,便成了孩子们的搜罗对象。挎一个荆条筐,握一把小铁铲,躬身逡巡在禾苗未出或初出的地垄间,然后,餐桌上有了久违的绿色。对于小孩子来说,挖它的乐趣远远大于吃,不管母亲对苣荬菜做了何种加工处理,我都是皱着眉头下咽的,那种涩而辛苦的味道,挑恤似的,在舌苔上翻腾不息,久久不去。“一篮子苦菜半瓢粮”,大荒之年,穷人的命,因有了它的接济,才得以苟活,它也因此有了更加卑微的名——穷人菜。穷人菜是挖不败的,一茬接一茬,欣欣然蓬勃着。也不过只有十几天受人青睐的好光景,叶老梗粗后,便成了荒草一株,荒生荒长,连鸡鸭也不食,只配剁碎了喂猪。那些黄的白的小花,在翠色之中,寂寞地开落。   日子太苦时,便不觉得苣荬菜苦,所以,它有与人共苦的品质,同甘,却是人们拒绝的。偶尔,大鱼大肉吃腻了,会猛然间想起苣荬菜,想法子弄了来,端放在餐桌上,应应景儿,或是怀怀旧,就像那个簿情的贱男,会在某一个失意的时刻,良心发现想起他前妻的好。也只是想想而已,旧人怎如新人会卖弄风情?   世上,因丈夫移情他恋而遭弃的女子,大都是泪窝深陷的,从皇妃到农妇,哪个心上不是扎了数把刀?新人笑的狐媚,旧人泣如夜歌,一声声,叹向人间,都是怨。   女子,可狠得下一颗心?宁做他枕边一个梦,也不做他下堂的妻。             2007-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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