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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松 潘

2020-11-07抒情散文阿贝尔

松 潘现在叫松潘。人们津津乐道的松州只是它的旧世前生——摇曳如残影的旧世前生。我在一个五月的午后走进松潘。天色是春天的,水色是春天的,但城外的山色、河谷却还是冬天的颜色和味道。江岸的草地上、石缝里只有零星的报春花。那些报春花,对于松潘,对
松 潘   现在叫松潘。人们津津乐道的松州只是它的旧世前生——摇曳如残影的旧世前生。   我在一个五月的午后走进松潘。天色是春天的,水色是春天的,但城外的山色、河谷却还是冬天的颜色和味道。江岸的草地上、石缝里只有零星的报春花。那些报春花,对于松潘,对于从唐朝和吐蕃一路走来的这道影子,意味着什么?   午后的太阳白光光的,照着松潘,照着我眼前的松潘,有风吹裂了阳光,走漏了多余的热量,给了我适度的温暖和凉爽。街道有一点寂寥,我有一点寂寥,一点空气里混了梦影的寂寥。寂寥像轻微的尘埃,隐隐地散布在屋脊上的阳光里。寂寥让街上远远近近的行人都像梦影。衣裳像梦影,脸像梦影,行走的姿态像梦影。还有马,还有马背上临时穿了藏袍、戴了皮帽的时髦女郎。从远街走来,经过我的身边,向远街走去。马的枣色像梦影,被女郎抓乱的马鬃像梦影。女郎描得修长的柳叶眉像梦影(还有从她们乳房的轮廓上流过的混了阳光的风)。   进了松州城门,在一家小得像家的回民饭馆坐下,屋檐下的阳光变得热烈起来,而阳光里的风变得羞涩。我的投在像檐口一样凹凸的光带里的目光感觉到了那种高原的热烈。有背包的旅人从街上走过,脚在阳光里,身体却在房屋的影子里。看得出,他们的寂寥与我一样。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度,有着不同的肤色,但寂寥却是相同的(寂寥里有淡淡的疲惫)。   我对松潘是有期待的。久远的异域的期待。寂寥也是期待的一种。五月不可能有雪,不可能有翠绿和葱茏。松赞干布的冲动,文成公主的勇敢与娇羞,像那些湮埋在古泥墙里的残片,也是我期待的一种。当几个身着红色和深棕色藏袍、头裹粉色或蓝色布帕的藏女走过来的时候,我立即感觉兑现了好几种期待。她们高挑、无声,透出的深沉和美丽是高原的,是异域异族的,像我在弓杠岭看见的源头的岷江。她们遮掩在彩帕下的目光并没有传说中的张扬和热辣,倒有无法形容的内敛与羞涩。她们肤色的黝黑与外衣的深棕色很吻合,与我眼前或者想象里的松潘也很吻合。   置身古松州曾经占据的空间,望着穿城而过的岷江,或者登上有些包装过度的古城墙,感觉松潘是一个更适合想象的地方。一定有黑森森的松林,松林边有扎了帐篷的军营,有从青藏高原下来的马匹,有汉人听不懂的号角。岷江从松林脚下流过,或清澈,或血腥。经幡簇拥,一面面被高原的风拉扯如泣血的弦。618年,汉人进驻,黑松林成了松州,直到今天。其间频繁的战乱,让这片开阔谷地的繁荣一次次衰落。唐蕃松州之战最为惨烈,直到松赞干布见到文成公主方才停战。文成公主路过松州的情景,足以使我们的想象达到高潮。像我生活的古龙州,正式的筑城开始于明朝的洪武时代,“高砌墙,广积粮”,英宗时代又将西城墙延伸到西山顶。糯米、桐油、石灰,我们可以想象熬制灰浆的情景,万民筑城的情景。烟尘。声响。缭绕西山顶的云雾。遍地的砖窑。最具穿透力、也最为传神的是丁丁的敲打火砖的声音,然后是五六百年间频繁响起的炮声。七道城门都是大气磅礴的,继承和传达的也完全是天安门、玄武门的气质(一种中央集权的气质)。连那些看似艺术品的每道城门门楣上的雕石莲花和门基石上的奔马流云,也都被赋予了绝对的皇权与大汉民族意识。   我不爱这些城门城墙,但我爱那些沉寂在城门城墙里的时间。它们用一种非现实的存在证明了我非凡的眼力和感官。我喜欢接触破败一些的城墙,破败是时间的擦伤,能让我看出时间进入的季节、天气、力度和角度。我久久徘徊在城南的延熏门外,迷恋着它的外立面。它的外立面像是刚刚从泥土中掘出的一件文物,完整生动地保留了六百多年前筑城的信息(格式,力度,强度,土壤颜色和粘性,复合材料成分)。最让我流连往返的是延熏门外的外城门和古泥墙,它有别于以火砖为材料的城门城墙,以泥土的柔性、粘性和天然性最大限度地截留了时间,借以抒发无可奈何的涉及永恒主题的感伤。我只差没有去亲吻那些变得坚硬的泥土了。它们在变得坚硬的过程中,稀里糊涂做了所谓文明的材料。看见从坍塌的古泥墙萌发的草芽,我感到一阵欣慰,被文明驯化了几百年的泥土还可以恢复繁殖力,原来文明也是可以野化的。下细想来,即使田野或山坡上的泥土也不是那么地简单,它与时间的较量虽不如古泥墙那么显眼却有着过之而无不及的细节与惊险,它甚至就是时间本身剥下的自己的皮张。   怎么看,我都觉得延熏门的外立面、外城门以及古泥墙的立面都是些创面。就在刚才,我的感觉在一本发黄的地方史料里得到了证明,1942年6月22日,27架日本飞机轰炸了松潘,轰炸的重点之一正是延熏门的城门洞,两百多逃生的人惨死在这里。六十五年过后,我站在当年的废墟里,对此一无所知,想象力所能企及的仅仅是一种哲学的怀古。6月22日已是初夏,观阳门、镇羌门、威远门、延熏门外的山都变青了,岷江的水也有了浓浓的草味。   现在来说延熏门外岷江边的梨花,便有了一种纪念、祭奠的意味。傍晚,在一个藏家院子里,一棵老梨树,一树梨花,四个欧洲人笑呵呵地坐在梨花下。我在一旁看着。而洁白繁盛的梨花并不懂得沉默,在渐渐大起的风里欢快地摇摆。历史真的只是供我这样多愁善感的人凭吊的,而对于大多数人它们只是为当下提供的兴奋剂。我在想,假如那四个人是日本人,我的感触是否会有一点变化。   夜深了,大风把夜撕出一条条经幡大小的裂口。摸索在延熏门外的藏村,我感觉窒息得要死。时间带走了文字和传说中的古松州,带走了它的颜色、声音、风和太阳,以及27架日本飞机飞临上空前的那种宁静。我不知道几百年前的人站在夜晚的古松桥上会是什么感觉,但我可以想象和那个夜晚相对照的外面的世界的情景。那个情景一定是要影响到那个站在古松桥上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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