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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商场路东首

2020-11-07叙事散文仰望或者倾听
12004年9月,我家终于结束了天下三分的局面。父亲卖掉了老屋,母亲、妻子、女儿从慈埠的乡下赶来。就像雨水流入湾塘,一时间,60平米的单元楼笑语飞溅。我在小城的单位的地址是商场路东首116号。商场路是小城最繁华的街道。记得许多年以前,作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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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9月,我家终于结束了天下三分的局面。父亲卖掉了老屋,母亲、妻子、女儿从慈埠的乡下赶来。就像雨水流入湾塘,一时间,60平米的单元楼笑语飞溅。   我在小城的单位的地址是商场路东首116号。商场路是小城最繁华的街道。记得许多年以前,作为学生,我曾经写过这样的诗句,“这小楼昨天还是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人/现在也穿上了瓷瓦和茶色玻璃的时装”(《走在小城的大街上》),诗行转换之间,对商场路有一种恬不知耻的喜欢。作为一个商业的场,这些年,商场路在用加法不断地添加一些商品化的物质:银座商城、佳乐家超市、阳光花园、永盛锦园。相比之下,我住的宿舍楼,作为上个世纪80年代的遗留,被完整地保存下来。顶上是楼板和脚步,楼道里贴满了花花绿绿的疏通管道的广告。卧室如土炕一般舒展,客厅狭窄得像过道,这种过时的格局,让我们无比欢喜:老少五口在一起,图的就是个睡觉踏实。   有了女儿,家里像多了许多人口。她一个人扮演着四种角色:爷爷的小杂碎、奶奶的小羔羔、爸爸的闺女、妈妈的小雨。她猫到东屋,又飞回西屋,仿佛我们这些大人就是她的胳膊和腿脚,隔一会儿,就要摸一摸还在不在。我的单位是一所全日制普通高中。白天学生做广播体操,女儿早早站在队伍前面,伸伸腿,弯弯腰,好比一只蝴蝶,扑打着阳光。晚上,女儿牵着我的父母,像个导游,去数商场路上灯箱缤纷的颜色。她以为她没有见过的,爷爷奶奶也一定没有。   女儿被一种巨大的新鲜和兴奋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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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场路的南面是松树,北面还是松树。北面的松树稍稍松树一些,南面的松树零星地挑着几枝枯黄。不久前,它们从乡下迁来,在坚硬如铁的路面扎了根,依然披着一身秋日的暖暖阳光,显然,它们对缠绕在枝条上的汽笛很不习惯。它们的根须抓住一点点的泥土,坚硬的道路抓住了它们的全部。   我的日子围绕商场路展开。我属于商场路的白昼和夜晚。有一段时间,我在北校区上班。每天早上,我要欲西先东,就像毛笔书法的入笔。夜晚,同样是逆起回收的路线。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长久地察看这些松树,“它们令所有的线条都变得清晰”(梅特林克《春天的源泉》)。我觉得,是松树们供给商场路以生命。没有这些树木,商场路会空旷地让人心慌。它们是商场路堂皇外表之下的坚韧的内心。   松树,是一种给人抚慰的植物:健康,长寿。在老家的影壁墙上,松树和仙鹤是配套的,它只是图案,“松鹤延年”,一旦固定为词组,就成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事实上,鹤是一种涉禽,沼泽和沙滩是它的家园。   松树一律的矮小羸弱。北校区门口的两株法桐倒是粗壮魁梧,可惜也是移民,东边的一株过了好长的时间,才极不请愿地抽出几片叶子,远远望去,像一出世俗的滑稽剧。   我喜欢松树,它的页面始终是绿的,无论时间怎么涂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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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病了。肌肉萎缩。   母亲的手指骨节凸出,就像干枯的树枝,灰黄皮肤上的老年斑显得愈加暗淡。看一眼,眼睛都被戳得生疼。   对付肌肉萎缩,母亲采取了两种办法:一是锻炼,二是药物。   白天,母亲的手就淹没在家务的琐碎中,从卧室忙到厨房,从厨房挪到客厅,校园里修剪树枝,她自己下楼拖回了一大堆,一根根树枝支棱着,在提醒准备休息的叶子。她就是不让自己的手闲下来,她觉得只要忙活起来,手上就有劲。事实上,她的手已经成了漏斗,全身的力气在一点一点地从中漏掉,直到呼吸肌萎缩,导致窒息。晚上,别的住户都休息了,我家的东屋灯还亮着。灯下是我母亲,她坐在床边,面前支了杌子,杌子上搁了脸盆(父亲用脸盆熬好了中药),母亲的手臂浸在滚烫的药物里,热敷。这是父亲托老家的亲戚,几经周折,才从小城的一个老中医那里淘得的一个偏方,价格倒也便宜,一副药4块多钱,就是热敷以后还要做广播体操的一个动作:扩胸运动,1000次。夜晚中药的气味容易扩散,父亲端到阳台上,用盖垫遮好,然后给母亲计数。看到母亲的手臂斜斜地,向后伸展,父亲就忍不住站起来,做示范,像个很认真的体育教师。   当别人无比安稳地住在梦里,我的父母在逼仄局促的单元楼里,悄无声息地,一起走过了很多的路程。乡下人该吃的苦,他们吃了;城里人不该受的罪,他们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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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母亲是在商场路上去世的。确切地说,是在去人民医院急救的路上。   2006年的商场路凹凸不平。我知道它病了,千疮百孔。它在用石子水泥沥青修复着伤残的肢体。我固执地认为,只有乡间的小路才是健康的,它像一根结实的腰带,扎在故乡,许多年。商场路,至今还负载着小城长安街的盛名。曾经在看病的间隙,我和母亲去过北京的长安街,还有父亲,那里的树木高大粗壮,长得就像老家的一样繁茂,我雀鸟一般,唧唧地叫着。   作为生活的通道,我每天依然走在商场路上,甚至梦里也不止一次地穿越着。有一次,我梦见了母亲,她从商场路上往家赶,眼睛看不见道路(怎么会看不见呢?),被一辆车撞了,在家里躺着(她怎么到家的?),我急匆匆地一把推开门,喊一声:“娘,你回来了!”我忽然醒了,胸口是尖锐的疼痛,像楔进了一枚铁钉;眼神空洞,我躺在了黑夜的枯井里。   一条道路,它的一端伸向尘世的喧喧、嘈嘈,它的另一端连接着我的记忆,我的疼痛。两边的楼房越来越高,显得道路越来越窄。商业的介入,似乎使得一些道路也在萎缩。它是城市的臂膀,它的萎缩无声无息,却又触目惊心。   我依然走着欲西先东、逆起回收的路线。想起母亲的疼痛,我就忍不住要做这样一个——扩胸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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