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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外公

2020-11-06抒情散文关瑞

关瑞
一外公今年八十七岁了,身板依然硬朗,能吃能睡,很少进医院。别人说,我外公一辈子对身外的是是非非不闻不问,所以能活到现在。想想,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他眼不花,但除了每天晚上看电视外,眼睛老是半闭着,好像不愿意看到更多的东西。耳朵一点都
关瑞 一   外公今年八十七岁了,身板依然硬朗,能吃能睡,很少进医院。别人说,我外公一辈子对身外的是是非非不闻不问,所以能活到现在。想想,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他眼不花,但除了每天晚上看电视外,眼睛老是半闭着,好像不愿意看到更多的东西。耳朵一点都不背,又装作什么都听不见,真是耳根清净得很。心里面还什么事情都不搁,看着像是忘性大,儿女都说他真正是老糊涂了。当着面这么说他,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眯着眼,细细捋着一把白胡子,面含微笑看着电视。
 
  保不准他心里正想呢:糊涂了好啊。 二   自打我记事起,外公就一直给生产队放羊。   那时候,外公在生产队算是个壮劳力。因为一年冬天给队里伐树,没防住被倒下来的杨树砸到了腿,疼的身子蜷缩在枯枝败叶中间,脸色煞白,嗷嗷直叫唤。队长吓坏了,赶紧招呼人抬起倒下的杨树,把外公拉出来。几个正在修渠的舅舅闻讯赶来,一路小跑把外公背到乡卫生院。经检查,右腿骨骨折,得马上送到县医院做接骨手术。几番折腾,命和腿最终是都保住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外公在热炕上躺了差不多三个月。又进了一回县城,拍片检查,腿骨断茬基本上长好了。可是走路有点瘸,而且不能使劲,一使劲就疼,尤其是在阴天,躺着都疼,像锋利的钉子砸在骨缝里那样的疼。不管怎么说,这算是正儿八经的工伤。既然是工伤,就得享受工伤的待遇。再说了,队长好歹也和外公是一个族系里头的,论辈分,他还得叫我外公二大呢。开春的时候,队里开始忙着备耕下种。一天早上,社员们按往常一样,先是聚集到饲养场门前的空地上,等待队长分活。队长先不急着分派农活,而是大声宣布了一项队里的决定:从今天开始,我外公他二大不再上地干活,而是负责放队里的四十几只羊。同时也当着大伙的面对我外公提出要求:不能把集体的羊放瘦了,更不能放丢了。   从此,我外公就成了羊倌。每天天不亮,他就起床,挎上正在西藏当兵的我大舅给他寄来的军用水壶,怀里塞两个窝头,拿起挂在院门背后的羊鞭,清脆地甩两声,就一摇一晃出了门。饲养场离家不远,里面圈着四十几只绵羊,三匹深棕色的骡子,五头沉默的牛和两头总是爱尥撅子的驴。生产队所有的牲口都在这里,外公每天打开羊圈的门,把它们赶到村北面的荒滩上放。其余的牲口,由一个哑巴照管。那哑巴是个老光棍,吃住都在饲养场,跟牲口打了一辈子的交道,牲口们的事他清楚得比人事多,就是不会说。牲口们要发情了,要生产了,或者互相吃醋了,他都一清二楚,给队长拿手比划个不停。外公每天放羊回来,不急着回家,总是先要在饲养场坐一会,掏出莫合烟丝和裁好的纸条,和哑巴一人卷上一根,默默地抽。或者从怀里掏出一把放羊时在路边沙枣树上捋的新鲜沙枣,放在哑巴面前,看他慢慢丢到嘴里嚼。有时候我们家锅里难得丢进一把白面,像过节似的熬出一锅面糊糊来,他也打发小舅或者我,端上一碗给哑巴送去。外婆很通情达理,但也很为难,不免发几句牢骚,说自己家都是有了上顿没下顿,一个个吃菜叶吃得脸色蜡黄,好容易吃顿白面,还惦记着哑巴。外公说:“那哑巴,可怜着呢。”   外公绝对是个放羊的好把势。那时候的荒滩,真叫个荒,地皮比日子还要薄瘠,即使是在盛夏,远远望过去,眼睛能被白花花的一片盐碱蛰疼,哪怕一丁点绿色都看不到。就是在这样的荒滩里,外公还是让他的羊群,活出了很滋润的日子。有一种草,专门长在盐碱地里,叶片细长,而且坚硬,颜色有点发灰,在荒滩的低洼处,它们一丛一丛拚着命从春天长到初冬。外公发现,羊很喜欢吃这种草。于是,尽管路有些远,赶走到那里,腿就钻心地疼,他还是天天扬着鞭影,跟着羊群去那里。一路上咩咩干叫唤的羊们,一到那里就收了声,头都顾不得抬一下,尽忙着吃那些刀子一样锋利的草了。外公一屁股坐在碱土堆上,卷上一棒子莫合烟,很享受地抽着,甚至仰起脖子,对着悠悠蓝天和白云,抑扬起伏地唱起来。有时候,有那么一两只羊吃着吃着,就挪远了。这是很危险的事情,这一带经常有狼出现,冷不防叼起一只离群的羊撒腿就跑,任人在后面怎么喊叫吓唬,狼都不松口,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我是听外公说的,外公也没有遇见过狼,他也是听前任羊倌说的。那个羊倌说的有鼻子有眼,而且在他的手里,的确有一只不谙世事的羊给狼叼走了,估计不会有假。外公有些担心,但也不用急着起身去撵,只消吼上那么嘹亮的两嗓子,那羊就立刻懂事地回来了。秋天,外公就没有那么悠闲了,抽完一棒子莫合烟,就混在羊群里,拿明光闪闪的镰刀,割下成堆的草,解下腰里的麻绳把草捆起来,回来的时候背到饲养场,晒干,做羊在冬季雪天里的食料。   外公对羊的尽心尽力,赢得了队长和社员们的一致好评。年终决算,饲养场门口就贴出了红榜,公布每个社员一年的总工分,外公的名字总在前面。尽管工分再高,也分不到多少粮食,但是我们全家还是很骄傲很满足的。它说明我们在村子里还是名副其实的大家族,一点没丢祖先的脸,更现实的一点是,粮食分多分少都是割赚,起码不欠队里的了。这很重要,那年头,有多少人拼死拼活干了一年,到头来一决算,还欠队里的不少呢。无债的身子就是轻。下大雪的时候,不用把羊放出去,外公就在炕上多赖一会,给躺在身边的我讲讲过去的故事,跟进进出出忙个不停的外婆说说话。直到雪再也遮挡不住窗外的明亮,他才起来,就着隔夜的茯茶,啃几口馏热的窝头,拎起自家酿的酒,出门去找哑巴了。   包产到户后,外公仍旧在放羊,给自己的老二。一直放到七十岁,腿疼的实在走不动路了,才挂起羊鞭,光荣地从羊倌这个岗位上退下来。 三   外公弟兄五个,他是老么。   外公的四哥,我的四爷爷,有点精明,有点霸道,还有点文化。他们两家只隔着一道土块砌出的院墙。而在我的记忆中,墙两边的沙枣树和梨树还弯着腰子缠绕在一起。四爷爷在队里是会计,会识字读报,会拨拉算盘珠子,就是不会生儿子。四奶奶一口气生了四个丫头后,就落下了病,再也没有下过地。而我外公,居然生了四个儿子,还在中间穿插着生了我娘和我小姨。这真是个奇迹。而这奇迹在四爷爷眼里,简直就是根刺,坚硬,锋利,一下一下扎在他的心头,那说不出来的疼痛里,一直冒着血。   听我外婆说,四爷爷仗着自己是会计,肚子里的道理多不说,嗓门还大,带着几分霸气,队里没几个人不怕他,包产到户那阵子,占了集体集体不少的便宜。我外公老实,分给什么是什么,从不吭气。结果,给队里放肥了不少羊的外公,最后连一只羊都没有分到,拿回家的除了没有木把的铁锨头,就是生了锈的犁铧。外婆不干了,到队长那里嚷嚷。队长一脸苦相,说,你还是去找你四哥说罢,他是会计,我是个球。外婆一切都明白了,回来时经过四爷爷的门,头不抬,眼不斜,心里忿忿的,但大气不敢出一声。外公新泡了一杯浓茶,慢慢喝着,眼光一遍一遍扫过影子一样晃进晃出的儿女们的身上。   我妈在弟兄姊妹里头排行老二,二十出头就嫁给了戴着“右派”帽子在农村放电影的我爸。我爸虽说是城里人,但婚后的日子过得比乡下还窘迫。我妈和我们弟兄俩,没有城市户口,粮证上没有我们仨的名字,粮店理所当然不给供粮供油。四口人吃一份定量口粮,显然不够。外公家毕竟有了自己的承包地,汗珠子摔下去,好歹比以前多长出来些粮食来。每隔那么一两个月,外公就背来一袋外婆烙的饼子,或者几把自己种的蔬菜。这么着,一过就是很多年,直到我爸摘了“右派”帽子,我们跟着我妈把户口落在了城里。   我大舅,给生产队干了几年活后,赶上征兵,就当上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不想新兵训练结束后,给分到了西藏。西藏在哪里,外公这一辈子都没有搞清楚。正好那时候中印边境军事冲突不断,大舅来信说他们整天背着装满子弹的步枪,埋伏在雪窝子里,时不时还真开几枪呢。一听要打仗,外公心里就惴惴不安起来,连梦里都经常闪现出打仗电影里面血淋呼啦的场面。惴惴不安了几年,大舅复员了,却没有回来,而是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后,坐火车去了中原油田,成了一名光荣的工人。后来,大舅在中原油田娶了个湖北妹子,还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日子过得火辣辣的,叫家里的几个弟妹们羡慕不已。   就在大舅每天送儿子去油田幼儿园的时候,我二舅三舅也结婚了。二舅早些年就和队里贩羊的“回回”马老三是朋友,看中了养羊这条来钱的路子,就养了一大群羊,由外公每天赶出去放,自己种玉米和小麦,还有胡麻白菜。三舅也当过一回兵,在离家不远的一处荒漠地带,不知道摸过枪没有,倒是学会了开车。复员后回乡,一边种地,一边给建筑工地开车,累并快乐着。   他们结婚后,就分了家。乡下的分家,不但分房子分地分家当,也包括分已经年迈干不动活的父母。几经激烈的商议,原来的一大家分成两小家,外婆由老二家赡养,外公则跟着老三过。这种生生把老俩口分开的做法,我至今没有弄明白其中的缘由,几次问过母亲,她总是闪烁其辞,似乎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他们俩家仅仅一墙之隔,有时候老二家做了肉面条,站在院子里喊声:“大,过来吃碗面条。”外公就去了。有时候老三家宰了只鸡,也把外婆叫过来一起吃。开始那几年,俩家相处的还算和睦,对待老人也算尽心了。   但这并不等于没什么可挑剔的。毕竟结了婚的儿子和以前不一样,再怎么孝顺,也还隔着媳妇呢;更何况,分了家后,自己等于什么都没有了,天天进出的门是儿子家的。这就让外公有点寄人篱下的感觉了。时间长了,那种感觉越来越真实和强烈。三舅母开始有意无意埋怨外公当初分家的时候,给他们带过来的家产太少,现在吃着咱家的饭倒给老二家放羊,这叫什么事,哪有这么白养活的。起先,她只是背着外公给三舅说说,后来是背着三舅给外公说,再后来,谁都不用背着了。外公听到这话,有点不明白了,怎么是白养活呢?虽说吃着你家的饭,可是给你家也没少干活,农忙的时候,你家地里的哪样活我没有干着?再说了,给老二家放羊,他不也每年都把粮食抬过来么?想是这么想,可话没有说出口来。外公一辈子不爱说话,也不爱计较这些。人老了总是要遭人嫌,自己还能活几年,不如睁只眼闭只眼,就叫她说去吧,饭能吃几口啊,可是该干的活还得给干。   我有个四舅舅。因为我四爷爷家没有生儿子,他常常陷入断后的绝望和恐惧当中,又看到我外公家香火缭绕,又嫉恨又无奈。就仗着自己是哥,仗着自己在队里是说一不二的人物,硬是要外公把老四过继给他。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哥,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断后;再说了,家里头吃饭的嘴多,就那么个条件,谁都吃不饱,说不定哪天还会饿死人,送过去一个,好歹也能让他吃个饱饭穿个暖衣。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外婆听,外婆先是大哭大闹,坚决不干,说外公其实是怕着老四,是根软骨头。这话说到了外公的痛处,他仰天长叹一声,满脸淌着泪水。哭闹归哭闹,老四还是在外婆的婆娑泪眼中,走进了四爷爷家。   我小姨和四舅舅是龙凤胎。后来的事实证明,谁的命都不好。小姨初中毕业,干了几年的农活,就常常站在地梗上,把目光远远地放在了城里。他先后和城里的两个小伙谈过恋爱,最后成功地嫁到了城里。原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城里人的幸福生活了。可是,女儿不到两岁,男人就和她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城里四处打工,风雨飘摇。熬不住的时候,就伏在我妈的怀里恸哭,说自己的命太苦了。除了叹气和安慰,我妈还能怎么着,当初我外婆死活就看不上那个斜腰趔胯满嘴酒气的城里人,小姨不听,偏偏自己要往火坑里跳。 四   十六年前的那个冬天,雪特别多,三天两头就落下来一场,整个世界终日白得糁人。也就是那年冬天,我外公身边连续死掉了三个人。   先是我四奶奶,热炕上躺了几十年,终于躺倒了冰冷的地下。在四爷爷的主持下丧事办得很风光,七天六夜,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连念经作法的都换了几批。四爷爷在儿女的搀扶下,整天迎来送往,指手画脚,倒也风光。外公领着门上的儿子儿媳和嫁到城里的我妈小姨过去帮忙,四爷爷也不见外,随便使唤,随便吆喝。   把四奶奶送走还不出三个月,四爷爷就随着去了。听说也是在夜里不在的,先是嘴里说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连声音都变得很陌生,以为是在做梦,就没有在意。谁知道天亮后,怎么都喊不醒了,身子早已冰凉,嘴还歪着,流出来一些浓稠的液体。又是七天六夜的忙,这次的忙,有些乱,有些凄凉。把四爷爷埋到祖坟里后,外公长长叹了一口气,胡子就全白了。   这还没完。入三九的第一天,外婆也走了。外婆已经病了好些年,全是肺上的病。住了几次院,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交待了几次后事。最后一次,没有挺过来。外婆似乎感觉到自己不行了,说什么也不待在病房里,一边打发我妈回去叫我两个舅舅拉了架子车来拉她回去,一边坐在床沿上让我小姨帮她梳头。舅舅拉着架子车来了,她的头发也梳好了,像是等不及似的,让儿女们连抱带抬,把她搬到架子车上。她不愿意躺下,小姨就坐在后面抱住她。一路上,她不停地摧拉车的舅舅快些走。刚进了院子门,外婆就落气了。我妈说,外婆生前几次说起来,她一定要死到家里——死到外面她会害怕的。   给外婆换好衣服,外公进来,紧紧拉住外婆的手,什么也没有说,两行涩泪像屋檐下的冰镏子,久久挂在脸上。出殡的那天,北风裹挟着荒滩上刀子一样的雪,一把一把打在脸上,生疼。大舅闻讯连夜坐火车汽车赶回来,但最终没能看上妈一眼。等他赶到,外婆已经下葬。他跪在刚刚垒起的坟头,泪如飞雪,任谁都拉不起来。外公依旧沉默着,两行泪冻成了真正的冰镏子。   外婆走后,外公精神明显不好起来,常常一个人发呆,也不怎么出门,地里的活更无心去干。这让三舅母很不高兴,动不动就摔盘子惯碗,就使脸子,就打孩子,就三天两头和三舅吵架。到最后,外公干脆连碗带油花的饭都吃不上,冬季更是睡不上一天的热炕。吃饭倒无所谓,苦了一辈子,还在乎那点油水。可冬天睡不上热炕,外公受过伤的腿实在受不了,就一瘸一拐被小姨接到了城里。小姨在城里租了一套楼房,不大,但是冬天有暖气。冬天过去了,外公不想回去。可是,老住在女儿家里,也不是回事,只好硬着头皮回到老三家,继续受儿媳的气。他受的那些气,是别人看出来的,他自己从来不说,谁问也不说,满口最多挤出来三个字:好着呢。   2004年,又是在冬天。我四舅舅死掉了,不到四十岁,是肝癌。他本来娶了个好媳妇,贤惠,能干,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城市要在这里征地,除了发放补偿款,还给每家一个招工名额,他就去酒厂上了班。几年光阴,他染上了酒瘾,常常在半夜里醉着回家,肝火还盛,动不动打媳妇打儿子。最后,把媳妇给打跑了。没有了女人,那家也只是个空当当的房子。离婚后,四舅舅干脆连班也不去上了,整天喝酒,儿子连饭也吃不上,日子过成了门外的枯枝败叶。外公心疼儿子和孙子,时常偷偷从家里拿出来些菜和面,给四舅舅送去。四舅舅最终还是被聚集在肝脏上的癌细胞给疼死了。   四舅舅死的时候,外公正坐在城里小姨暖意融融的楼房里,边喝着浓酽的茯茶,边看着连续剧。没有人敢给他说起四舅舅的死来,怕他受不了这个打击,万一一头栽过去,谁能负责。自己的亲生儿子要死了,他居然事先一点点预兆都没有,连诸如房倒墙塌牙齿掉的梦都没有做。难怪事后活着的儿女说他,真是老糊涂了。直到春暖花开的一天,他突然想去看看老小。看来瞒是瞒不过去了,几个兄弟姊妹一起来到他跟前,如实说了。时已八十四岁的外公,表现出了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平静,问三舅要了一棵烟,抽上,咳嗽了几声,一言不发,去里屋睡了。一觉睡醒,该吃饭就吃饭,该看连续剧就看连续剧,跟什么事都没有似的。   话说回来,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又能怎样呢?让他忧伤恸哭,还是让他不吃不喝?尽管我妈我舅舅我小姨他们说我外公真正是老糊涂了,但是毕竟他过了这一道坎坎,是儿女们的大幸。不过,外人就不这么认为了,说我外公是把儿子的寿都抢过来自己占了。还有的人说,哥嫂死了,老伴死了,儿子死了,不知道他活着是个什么滋味。这些议论他听到没有不清楚,反正他是“天增岁月人增寿”,一天天,一年年,就那么沉默地、糊涂地活着。 五   夏天的时候,他回到乡下三舅那里,我有时间就去看他。远远的,就看见他孤零零坐在院子门前,看对面马路上车来车往。门前有棵沙枣树,站在那里已经很多年。透过垂落下来的繁茂枝叶,我看到树干已经嶙峋不堪,好些地方的树皮已经干死枯落。小树一样粗的枝条,也有不少已经死掉,光秃秃地直直刺向天空。但是,每年开春它都不断冒出新的枝叶来,秋天还早早就结出一串一串沙枣,红艳艳,沉甸甸。   沙枣树下,我的外公,八十多岁的老人,终日里就那么坐着。我看见,他那把蓄了很多年的胡须在风里微微抖动,像一团银白色的光芒,映照在他红润的布满深沟浅壑的脸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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