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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一件旧雨衣

2020-11-05抒情散文麦客守望者

一件旧雨衣(散文)我尕爹在身患重病,全家搬去市里居住前,特意让人带信请父亲去他家。说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和花费都盖了那一院房子,现在看起来无福享用,要父亲搬进去住。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活多久呢?就算看他的房子也成,居住也可,就是不要让好好的四
一件旧雨衣(散文) 我尕爹在身患重病,全家搬去市里居住前,特意让人带信请父亲去他家。说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和花费都盖了那一院房子,现在看起来无福享用,要父亲搬进去住。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活多久呢?就算看他的房子也成,居住也可,就是不要让好好的四廊八柱的院子闲搁下来。但,好话说了一箩筐,倔强、好面子的父亲硬是没有答应尕爹的一再央求。

  最后,尕爹双眼含泪,双手像送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似的,把他的那件旧雨衣递给父亲,说:哥,咱兄弟一场,好歹是一个娘的奶水喂大的,你就不要再计较,收下弟弟的心意吧。

  父亲淡然地笑笑:兄弟,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干吗,我早就不想过去的事情了。那你怎么不住我的院子。尕爹还是念念不忘他辛辛苦苦、花费了好多钱财修起来的房子。要是能带走的话,他都要搬到城里面。作为赎罪,作为赔偿,或者作为感恩,作为报答,他其实是很想让父亲住下来。

  父亲还是笑着一再婉言拒绝:没有啥,就是我的院子住惯了,搬到你这里不习惯。再说你到市里生活,钱需要的就多,我看你干脆把院子处理算了,多多少少变成现钱,添凑起来过日子。雨衣我可以要上,因为……因为,他是兄弟的一番心意。
  我知道父亲当时说话时哽咽、情绪浮动的原因。这件雨衣如果会说话的话,它一定会告诉人们30年前发生的一幕不寻常的往事。雨衣是兄弟两个反目成仇的见证,现在却成了和好如初的象征。使人明白时间真是一个捉摸不透、瞬息万变、百思不得其解的家伙,它可以让沧海变桑田,它可以使英俊少年变成白发老翁,它可以让亲情的绿洲变成冷清的荒漠,它可以使形如路人的“冤家”握手言和。

  假如时光会倒流的话,再或者就像电影的闪回镜头,把昨天贫穷心酸年月里发生过的事情,重新在人们的心幕上放映一次,就会明白我的父亲为什么见到一件普普通通的雨衣,就会神色大变、说话哽咽。

  那一年的六月。父亲听说在煤矿工作的弟弟回来了,就有些喜出望外,高兴的合不拢嘴。正愁眉苦脸借不到水费,求东家拜西家,连一个子儿都未借到手。父亲天真地认为,他的弟弟一说借钱,一定会不高兴,而是最起码给个几十元钱。因为我们村子里所有人都知道,其实尕爹的工作原本就是我父亲的。那年父亲好不容易在大队书记那里,喜滋滋地领了张《九条岭煤矿招工登记表》,跑到家里给我奶奶报喜。谁知此事被一向聪明伶俐、脑子活泛的尕爹知道了,他在奶奶哪儿一个劲诉苦,说父亲已经成家立业,而他自己还是光棍一条。他说他谈了邻村的一个姑娘,但人家的条件必须是干公事、吃国家粮的,否则一切免谈。当时真让奶奶左右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取舍。奶奶知道,为了这份工作,父亲花费了不少代价,那是父亲给大队书记家不知干了多少回出力的活,不知“扛”了多少天的长工才换来的。况且我们家拖累大,母亲已经生育了三个带把儿的,而且又怀了孕,都张嘴要吃饭,伸开胳膊得穿衣,粮从何来、衣自何取?但相对而言,尕爹尚未娶亲,那姑娘听说模样也不错。如果失去了这样的机会,婚姻大事说不定就得泡汤。最后,是奶奶狠心作主,把招工名额给了尕爹,并一再嘱咐暂时不要让大队书记知道,要不然会怪罪父亲的。但以后尕爹睁了钱,要尽可能地照料我们一家。现在有了困难,是该张口的时候了。

  那天下着雨,父亲以借件雨衣为由提起了话头。在煤矿工作,雨衣是劳保品,每年都发的,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按照父亲最初的想法,借不过是漂亮的说法,那是“肉包子打狗”,连工人都是让出来的,还谈什么借?殊不料,父亲的话音未落,尕妈就发了话,说是雨衣有,但还在煤矿上,就是没有带来。雨兀自下着,尕爹他们连门都未让父亲进。眼看想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父亲只好唯唯诺诺张口提了借钱的事。说是就要浇水了,家里没有一分钱,看能不能暂时先借点……尕爹一言不发地抽着农村人眼热的纸烟,央都未央父亲,好像在沉思,又好像在等待尕妈的反应。但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失去了耐心,他感到极大的欺辱,破口大骂起尕爹的忘恩负义、白眼狼黑头虫之来的话。结果是非但没有借到一分钱,弟兄两个撕扯在一起打了起来,被闻讯赶来的队上的人拉开。母亲见父亲半天不回家,就让我去叫,说借不到就算了,人家不借就有不借的理由和原因,回家再想想办法。正巧我看到父亲被人们强行拉着出门,尕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叠崭新的10元钞票,连声高叫着:娃子,老子钱有的是,就是不给你借,你能行了抢走?

  自此,我们两家彻底断绝了一切关系,大人连同小孩不再来往。奶奶为此不知流了多少泪水,不知失眠了多少个晚上。私下里,奶奶也曾经偷偷给我们送尕爹孝敬给她的饼干、罐头之类的好吃的。但我们路上见面从来都不叫尕爹、尕妈一声,虽说是一母所生,但形如路人,毫无瓜葛。父亲和母亲一再央求我们要争气,要活出个人样来,不要让人小瞧。

  后来,尕爹从煤矿转到了县上的林场,还是人模人样的,活得有滋有味,而我们家的情况并没有多少改观,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连吃饱肚子年年都是问题。农民家庭和工人干部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而这每每让母亲气愤和悔恨不已,一再埋怨父亲心软。父亲有什么话可说呢,只能说是自己的命不好,无福享受。他清楚地看到:如果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保障,就丝毫没有社会地位,就谈不上最起码的尊严!

  让父亲兄弟两人和解的是几年前,尕爹得了一次脑血栓,幸亏抢救及时,但人却走路不大利索。听说兄弟住了医院,父亲一再要去看望一下,母亲一听,气的火冒三丈,极力发对,但经不住父亲的一再下话:事情已经几十年了,谁都老哩。再说亲兄弟落了难,不去看望一下,别人会笑话的。人家不仁,咱们可不能不义?父亲到底还是去了医院,而且去了还住在了那里,悉心照料了他的弟弟一个多月。

  因为有病,尕爹心情糟到了极点,见谁骂谁?谁都不想见,看见谁他都有气?而见了父亲,尕爹只有深深的内疚和良心的谴责,只有悔恨的泪水和无尽的不安。他为做过的一切感到羞愧,他为自己的过失觉得无法原谅。他压根儿未曾料到父亲会不计前嫌,主动跑来看望生病的他。父亲为他的弟弟端水接尿,为他的兄弟做全身的按摩。后来,病情有所缓解后,父亲在楼梯上搀上搀下,起初几乎是背着走来走去,生怕瘫痪在床。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尕爹的病势好的特快,连医生都说在同类型的病例里,实属罕见现象。

  虽然兄弟两人和解了,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伤痕、曾经燎烤过灵魂的重创,被无形的时光之手一点点切割进岁月的夹层。那件旧雨衣挂在我们家的墙壁上,尽管失去了它当初的作用,但它依旧可以在下雨天为父亲遮风挡雨,抵御无边的风风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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