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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土地系列之三:乱疙瘩地

2020-10-29抒情散文汤如浩
土地系列之三:乱疙瘩地 汤如浩乱疙瘩地其实挺远的,有三四里地吧,还远在村子南边靠近黑山村和铁城子村的地方,是老四队的地界。到乱疙瘩地,必须顺着大涝池以南的旧路槽,一直向南走,经过老四队、老五队,也就是南庄子,爬上陡斜的大路坡,跨过坑坑洼洼

         土地系列之三:乱疙瘩地

              汤如浩   乱疙瘩地其实挺远的,有三四里地吧,还远在村子南边靠近黑山村和铁城子村的地方,是老四队的地界。到乱疙瘩地,必须顺着大涝池以南的旧路槽,一直向南走,经过老四队、老五队,也就是南庄子,爬上陡斜的大路坡,跨过坑坑洼洼的永(固)双(树寺)公路,沿着自南向北流向的义得渠沿再向南,一直走到义得渠坝房子跟前,才可以抵达,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们是不去的,除非特殊。   这个特殊一般就是指给庄稼浇水。那时候,大队已经变成了村,生产队变成了组,组下面还有小组,我们还沿用以前的叫法,叫小队。浇水就是按照小队走的,一个小队有二三十户人家,春水和秋水因为没有庄稼的遮挡,似乎显得容易些,耗费的人力也就少,每家出一个壮劳力就可以了,看水口的看水口,负责浇地的负责浇地,有条不紊,一点儿不混乱。但捱到伏里水或者麦黄水,难度就加大了,尤其是干旱的年份,这水浇得上与否对庄稼很是重要,家家如此,组组如此,村村如此。自然,产生了偷水的事端。从义得渠坝房子水闸放水,水要流三四里地,而这一段是没有水渠的,水流必须经过年久失修的土沟迤逦而下,依次经过老五队、老四队、老三队,最后才是老二队和老一队,途中,随便哪个人开口放水简直易如反掌,所以我们老二队成了最大的受害者。有鉴于此,必须动用更多的人手,我这样的人也就派上了用场!   我的任务当然是看水口,当然是晚上。白天我在上学,母亲可以去看,但到了晚上,母亲干着急也没有办法,黑灯瞎火,路途遥远,一个妇道人家去是极为不合适的。大哥自然的任务是上地浇水,父亲呆在县医院给二哥治疗难缠的肾脏炎已经有近一年了,弟弟还年幼,我的任务光荣而又艰巨。不过,小队里有个优惠的规定,看水要大带小,也就是说,一个重要的水口上,一般由两个人看管,如果一个是小孩子,其中另一个必须是大人。所以,捱上我家和别人家看水,别人都很是不愿意,嘴里嘟嘟囔囔说一些难听的话,原因是我家每次只能出且仅能出一个浇水的壮劳力,另一个机动的劳力,自然是孩子,只能分看水口的任务,而且所看的水口也是最远的,这是为了取得某种平衡,与我家搭档的人家就很是不情愿。我也很生气,很不以为然,放屁也能添风哩,我就不能看个水口子?下午放了学,匆匆忙忙吃上点干粮或者剩饭,穿上塞满干麦草的长筒雨靴,怀里揣着三接头手电筒,背上背着厚实沉重的毡袄,肩上扛着长把的铁锹,跟在大人的屁股后面,听着人家絮絮的唠叨,从白话台出发,顺着大涝池以南的旧路槽,一直向南走,经过老四队、老五队,爬上陡斜的大路坡,跨过坑坑洼洼的永(固)双(树寺)公路,沿着义得渠沿再向南,一直走到义得渠坝房子跟前,再朝东走四五十米,这样,就到最远的水口了。   乱疙瘩就在义得渠坝房子的东侧五六十米远的地方,乱疙瘩周围的地块就是乱疙瘩地,距离水口很近。我们到达水口的时候,时已黄昏。首先分头上上下下查看周围的情况,看看各个大小水口安然无恙,把铁锹插在水口显眼的地方,就无事可干了。夕阳西下,皑皑的雪山、荒芜的土丘、四周低矮的村庄都已远去,祁连山的暗影厚重起来,模糊起来,倾压下来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寂静幽邃的气息,来自北地的微风,也加强了速度和力度,带着些许的寒意微微袭来。田野一望无际,渐次幽暗起来,只有近处的麦穗在风中缓缓摇曳,黄绿色的叶片相互撞击、抚摸、呢喃,发出好听的飒飒声。油菜黑黝黝的绿,全部向东南方向倒伏,携带着即将成熟的臃肿,掺杂在其中的蓖麻杆高高耸立,如同油菜地里的巨人。青稞地只有零散的几块,长长的麦芒闪着银色的光芒,随着风势变幻出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漩涡。义得渠畔的沙棘丛绵延数米,隐约悬挂着麦粒大小的红色果实,形成一道暗绿色的屏障,水沟就显得异常幽深、绵长,伴着哗哗的流水声,一直流淌到更为黑暗、遥远的地方去了。鸟鸣声声,虫声阵阵,萤火虫在四下飞旋,蛾子随萤火虫起落,时而,还可以听见田鼠窸窸窣窣穿过麦地里光溜溜的鼠道的声音。月亮上来了,幽蓝的天空一片澄澈,月光的清辉洒在田野,如一种铺天盖地的水流漫过来,人似乎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颠簸,心也为之颤动起来,发现,自己原来和自然是如此的迫近,近得唾手可得,于是,沉浸在一片虚空里,忘记了自己身处在何地。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头鹰的鸣叫,不禁打了个激灵,浑身也瑟缩起来,毕竟,乱疙瘩近在咫尺!   大人却吩咐将毡袄铺到乱疙瘩去!而且事前声明说,夜晚在野外歇息的时候,有个规矩,即“宁在古坟,不在古庙”。我不知道此话有何缘起,但是,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人家既然这么说,就有这么说的理由,我也不敢不从,于是,扛着厚厚的毡袄,揿亮手电筒,跟在大人的屁股后面,心里突突的跳着,高一脚,低一脚向乱疙瘩走去。乱疙瘩,说透了就是一个坟滩,里面有高高低低大大小小许多的古冢,有的塌陷成了一个幽深的洞窟,有的被雨淋风蚀得几乎没有形状,有的被人盗掘得只有一个大大的坑道,也有的坟堆累累,荒草萋萋,望之森然,占据很大的一片地盘,在夜晚的我看来,更显得阴森可怖,虚汗顿生。也曾经听说过有人在此地幸运地捡拾到过很多的铜钱,拿着在外地来的手持拨浪鼓摇个不停的货郎那里换回了泥制哨子、姑娘用的红头绳、木梳、箅子、彩线等等,受到了大人的连连的夸奖,但是此刻,我一点没有这样的奢望,我只是紧随着大人,一步不离他左右,唯恐有一只从哪个角落里伸出的手将我拉了去。夜晚来临了,大人吩咐我先睡觉,由他负责看管水口,感动之余,我只有默默地钻在毡袄深处,任凭呼呼的夜风从每一个缝隙里灌进来,我将自己蜷缩成幼儿的形状,身体紧紧地靠住大人,妄图抑制住自己剧烈的心跳,但只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我的头脑里变换着各种鬼魅的样子,幻想着鬼魂逼近时我怎么应对,甚至极希望自己有道家的法术,呼云唤雨,念念有词,驱除一切鬼怪……一晚无事。当我醒来时,朝阳已经挂在天边,空气潮湿清新,鸟儿欢快飞舞,虫蚋依然歌唱,树木仍然碧绿,远方炊烟四起,一个个小村氲氤在厚厚的雾气里,若有若无,朦朦胧胧。近处,牛马喊叫,人影晃动,邓庄村和铁城子村的人们开始劳作了,有的打着呵欠拉着毛驴向田野走去,有的背着编织袋看样子去拔草,有的手推着架子车可能去运送脱泥坯的土料……坝房子的人在门口吐着白沫刷牙,招呼我们过去办交接手续——下一个队的队长规矩地站立在旁边——我们看水口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现在,当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已经确切的知道,乱疙瘩其实是个汉墓群,是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它是和永固古城、八卦营汉墓一脉相承的,属于同一个时期。据史料记载,汉武帝元狩二年(前121年)春,骠骑将军霍去病率1万精锐骑兵,从陇西(今甘肃临洮)出发,渡黄河,过青海,穿祁连山,出扁都口,一举攻占匈奴驻守的单于城(永固城),杀折兰王,斩卢水王,俘获浑邪王的儿子和相国以下将军、都尉等要员,斩首8000余级,还俘获休屠王祭天金人。是年夏天,又乘胜追击,先后占领居延、张掖、单于城,斩首30200级,“扬武于乐得”。这两次打击,使匈奴在河西的实力消耗殆尽,余部纷纷逃出河西,发出了“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的凄婉哀叹,从此,河西走廊正式归入汉朝版图。根据出土的部分随葬文物,文物工作者判断,这批墓葬均属于汉代,这么说来,两千多年前,这里就生活着汉族人的后裔,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是谁,他们因何而亡,他们是何种身份,他们的后代现在何处,他们属于哪个利益群体,均不得而知。   岁月如流水,飘忽之间,浇水的事件过去也已经二十年多了,但恍如昨天。如今,我也远离稼穑多年,对类似浇水的农事渐渐生疏了,每次回家,尤其是每次夏天回家,我看到浇水干农活的,基本是老年人和孩子,过去的事情就会又一次涌上心头,一幕又一幕地在我的脑海里反复映现。是啊,多少年之后,当人们为了某一种利益,纷纷涌入了高楼鳞次栉比的城市,类似乱疙瘩的无主荒坟是不是更多呢,是不是也会乱疙瘩一样,丢掉墓主人的籍贯、姓名、身份,在荒凉的土丘之下,在无际的荒草之中,塌陷、荒芜、毁坏,成为历史的遗忘者,让途经的路人心生惶恐,心生惊悸,心生不安,心生更多更多的感慨和叹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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