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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生女备忘录

2020-10-26叙事散文林丽霞
医生对我说,就是普通的感冒,别胡乱吃药,忍一忍就过去了,你不知道你已经怀孕了吗?就像一首歌《尚未诞生的心》里唱的:“当他们告诉我 /我就快有个宝宝/我顿时觉得有些轻飘飘的 /生平第一次 /我竟然说不出话来。”呆立良久,我想起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医生对我说,就是普通的感冒,别胡乱吃药,忍一忍就过去了,你不知道你已经怀孕了吗?   就像一首歌《尚未诞生的心》里唱的:“当他们告诉我 /我就快有个宝宝/我顿时觉得有些轻飘飘的 /生平第一次 /我竟然说不出话来。”   呆立良久,我想起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冲进家里把正在厨房切菜的丈夫拖出来,“你这个坏蛋,本来说好了先不要孩子,可你偏不听,我怀孕了,这回你该满意了吧?”丈夫捉住我的手,“老婆,你说什么?你怀孕了?我要做爸爸了!”他抱着我转起圈来,一边转一边欢呼,“我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直到我头晕的要死,他才肯放下我,我俩站立不稳,倒在床上。他拿枕巾蒙住脸,我很纳闷他为何突然安静下来,伸手扯掉枕巾。哦,他流泪了,我知道他早就想要个孩子,没想到会这么强烈。我们一起回想,这个小东西是什么时候来的呢?结婚半年多,我们一直采取避孕措施,大概是哪一次犯了点技术上的失误,他就迫不及待地来了。丈夫说,这是个急性子的小家伙,随你。   我沮丧极了。   我爱哭,连打针也会偷偷掉泪;我爱吃,发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驮回一大包零食;我很懒,每次面对一盆脏衣服都要和丈夫斗智斗勇;我胆小,晚上不敢一个人上厕所。总之,我自己还是一个大孩子,现在就快有一个小小人叫我妈妈了,一时间我真有些措手不及。   更重要的,我还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梦想,像一只飘飘摇摇的风筝,本来飞的好好的,可随着新生命的到来,线“啪”地一声断了,叫我怎么甘心?   我生病了,不能吃药,不能打针,发烧只用冰袋降温,咳的难受只能喝丈夫熬的冰糖梨汁或别的偏方制成的红红绿绿的汤汁。我不能打篮球,打乒乓球,不能穿紧身的衣服,不能穿高跟鞋,不能淋雨,我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古人讲“未有先学养子而后嫁者”,我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对这件还在酝酿中的作品殚精竭虑。   妊娠反应开始出现,我闻见炒菜的味道就呕吐,起先吐饭,后来吐水,再后来连胆汁一起吐。我的脾气变的暴躁,动不动就摔盆打碗,丈夫默默承受着这一切,用他的话说这是孩子对他这个准爸爸的考验。   我听人说怀孕的女人容易馋,我倒从未有过在冰天雪地里闹着吃雪糕枣树刚开花就想摘鲜枣吃的非分之想,我是每天半夜想喝面条,想的辗转难眠,好像哪辈子没喝过面条。丈夫夜夜坚持起来煮面条,看着我呼啦呼啦喝上一大碗倒头再睡。好在这种癖好只持续了两个月。要再喝上一个月,丈夫非瘦成面条不可。今天我一听见“面条”两个字就翻胃,怀孕那时喝伤了。   第一次胎动。我正织一件小绒衣。起先并没有一点预兆,突然的,他轻轻动了一下,像一只小虫爬过手臂,像秧苗破土而出,悄悄的,细细的,但却实实在在地证明着他的存在。我的心陡地升起一种近乎神圣的情绪。他能动了!他为什么动?高兴了?寂寞了?不舒服?或者仅仅是对我这些日子以来辛苦的回报?   此后每一天,他都会动几次,动的最频繁的是晚上,有时我看着看着电视他就闹起来,我指给丈夫看,隔着衬衣,就能看出我的肚子一会儿这儿高出一块,一会儿那儿凹下一块。丈夫说这孩子练拳呢,越到晚上越精神,都是前些日子喝面条喝的,弄得孩子成了“夜儿欢”。   我渐渐发现,他动的次数和力度跟我的情绪有关,如果我兴奋或激动了,他就手舞足蹈,如果我心情郁闷,他就只伸伸懒腰算了。都说母子连心,这小人真是懂得我的心呢!   我大腹便便,行动迟缓,晚上睡觉翻身都很困难。随着预产期的临近,我的肚子裂开一条条不规则的细纹,透出粉红的毛细血管。看过石榴熟了吗,皮儿裂开露出红红的籽儿;棉桃熟了,皮儿裂开露出白白的花;红薯成熟了,大地裂开露出胖胖的瓜。可是我的孩子啊,你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不像从瓜蔓上摘个南瓜那么轻而易举,妈妈要经受有生以来最深重的一次疼痛。   我从书上和生完孩子的女友那儿取来经,如何呼吸如何用力才能减少疼痛,顺利分娩,每天我像个虔诚的教徒默默地复习这些经文,给自己打气。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从小脆弱娇气的我,在临产的日子里一下子变得如此坚强。   我买了足够的油盐酱醋,洗净所有的衣服鞋袜,把我换洗的内衣内裤和妈妈给孩子做的衣服被褥分别包好,我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惊得丈夫像突然发现太阳从西边升起来。   过了预产期半个月,小家伙还是迟迟不见动静,倒比来时沉得住气了。医生检查后说,胎盘已接近三级,羊水也不多了,再不生对孩子没啥好处,他们建议剖腹产。只要有一线希望,我还是想自己把孩子生下来,因为自然分娩的孩子感染疾病的机会少。妈说生我那会儿,她中午还烧火喂猪,下午三点,我就出生了,现在大人营养好,活动少,生孩子哪有快当的?她听老辈人说懒月的产妇回娘家倒坐在门槛上喝一碗面条,然后不回头直接到自己家里就能生了。我知道这说法毫无道理,可还真想试试。   又过了五天,丈夫和我商量,明天去做剖腹产吧,我也没了辙。夜里两点钟,我被一阵剧烈的腹痛弄醒,好了,这小东西终于耐不住寂寞了。腹痛隔两个小时来一次,看样子离生不远了。他和我商量,去县医院生吧,心里塌实。我说,同事们不都在镇医院生吗,没事!一大早,丈夫去家里请婆婆来,这个时候,我是万不想惊动亲爱的妈妈的,我不愿让她和我一起经受痛苦。   我草草吃了点早饭,把暖壶都烧满,又把往医院里带的东西细细清点了一遍,在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我一个人去医院做了B超,医生说估计下午才能生,他叫我先回家等着,听听音乐,散散步,打消紧张情绪。   婆婆来了,她看着我,很有经验地说别害怕,害怕也没用。下午五点,腹痛一次比一次强烈,且间隔的次数越来越短。丈夫手足无措,催我去医院里等。我记得那晚六点半齐鲁电视台演电视剧《武则天》,我想看完再走。其实我心里怕的要命,手心里满是汗。   办完住院手续,住进病房,里面已经有两个产妇,一个是剖腹产后在输水,一个是做了侧切手术等拆线的,两位刚刚做爸爸的男人热情地帮丈夫拿东西,骄傲的母亲抢着叫我欣赏她们的小宝宝。我的脸上毫无表情,疼痛使我的大脑反应迟钝,当我意识到她们正等着夸奖宝宝时,便努力在脸上张罗出一些笑来,我的笑一定很难看,因为我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不听使唤。   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而来,我咬着嘴唇,不发出一声呻吟。丈夫去叫医生,医生来检查了一下,说等着吧,明早生了就不错了。他握紧我的手,在我耳边念叨着那些早已背诵了无数遍的咒语,全是骗人的,无论怎样呼吸也是疼痛。我想起刚读过的一本书《痛,并快乐着》,我小声对丈夫说:“我现在的感觉就是痛,并快乐着”,丈夫爱怜地望着我,说:“老婆,你这才叫大义凛然无所畏惧,我真的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我知道他是在拍我马屁。十五分钟,十分钟,五分钟……最后几乎是无间歇地痛,汗流了下来,我咬着衣袖,把泛到嘴边的呻吟使劲往下咽,往下咽。他又出去叫医生,值班护士打着呵欠过来,说别大惊小怪,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疼?   医院恐怕是最具悲欢离合的剧场了,那些似乎掌握着很多人命运的医生护士,永远是处变不惊的导演。丈夫去外面打电话叫婆婆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助,人在危难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妈妈。妈妈,妈妈!这散发着温馨和乳香的呼唤,一遍遍在心底响起,好像每一声呼唤都能带给我无限的力量。记得小时侯,我跟妈妈割猪草,镰刀划破了手指,我吓得大哭,妈妈把带血的手指放到嘴里吮吸着,我顿时感到疼痛消失了。妈妈,妈妈,在任何困难面前都有办法的妈妈,你在哪里?我感到自己在爬一座山,一座很高很高的山,路很陡,我脚下一滑,眼看要摔下山崖了,我拼命抓住岩石上的青藤,不使身子继续滑落。   身下是湿漉漉的一片。我听到丈夫声嘶力竭地叫医生的声音,听到病房里杂乱的脚步声,听到婆婆质问医生为什么不让我去产房里生,医生说产房里已没空位了,真想不到医院像超市一样忙。我想睁开眼睛看看他们,想开口说句话,或者笑一笑,不行,我没有力气做这些了,我的身子轻飘飘的,好像一丝不经意的风就会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人死时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正吵吵着,一位产妇生了,丈夫费力地抱我去产房,并且在我耳边悄悄叮咛,我想告诉他我有多么爱他,好多时候他想听我说这句话,我都不曾说。我的声音游丝般在心里响起,未到嘴边就被痛楚淹没了。   之后满屋子里飘荡着女儿清越的哭声,医生在缝合撕裂的产道。   眩目的阳光照在我脸上,照在我身边那个小小人身上,她正瞪着黑亮亮的眼睛看我,粉红的小脸上有一层细细的茸毛,仿佛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雾。   婆婆抱她来吃奶,她滑腻的小脸蹭着我的胸脯,小嘴一张一合地寻着奶头,捉到后贪婪地吮吸起来。我像坐在一团柔软的云彩里,幸福地闭上眼睛。以前曾看过许多母亲当着别人敞开怀给孩子喂奶,替她们害羞,现在才深切地体会到那简直是一个母亲的荣耀啊!   “这一切/像是上天赐下的一个奇迹 /虽因恐惧而觉欢喜 /但心中却满满是爱。”   我不再爱哭,不再馋,不再懒,不再胆小,不再有不切实际的梦想,我突然发现自己无所不能——因为女儿来到身边,叫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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