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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记(3)[原创]

2020-10-21叙事散文木祥

木祥
3、瘸裁缝我的癞痢头好了,母亲觉得我可以养大,出工下地,便带上我。有一次,母亲曾向我承诺,要带我去住一次医院。当年的乡村,住院仿佛是一种享受。跟着母亲,我接触得最多的,便是生产队。生产队是一个热闹的地方,有队长、会计、保管员、管水员
木祥 3、瘸裁缝   我的癞痢头好了,母亲觉得我可以养大,出工下地,便带上我。有一次,母亲曾向我承诺,要带我去住一次医院。当年的乡村,住院仿佛是一种享受。跟着母亲,我接触得最多的,便是生产队。生产队是一个热闹的地方,有队长、会计、保管员、管水员、牛工、有许许多多的男人和妇女劳动和嘻笑。生产队里,母亲是老年班的“作业组长”。母亲很老实,是经常受队里表彰的人,工分也比别人高。母亲从来都不旷工,我和姐姐都还小的时候,她用一对秧篮挑着我们去出工。   母亲出工干活的地方,一般都是在生产队的队房里。队房里有粮仓,晒场,石轱辘,草垛,麻雀… …母亲喂猪,扬场,晒粮,码柴,堆草… …我觉得,那时候的母亲,与一般社员有些不同,算得上是生产队里的一个特殊人物。同时,我看到队房里还有另外一些特殊人物。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瘸裁缝。在一间面向晒场的屋子里,瘸裁缝戴着老花眼镜,“得得”地蹲转缝纫机,做出红黑青蓝白各种颜色的衣服。他的缝纫房前面的晒场里,很多时候都铺满了谷物,跳动着麻雀,行走着翻场的妇女。瘸裁缝头发全白了,山羊胡子也全白了。听说,瘸裁缝原来身材高大,由于脚瘸了,人也长缩了。   瘸裁缝出生破落地主家庭,有养无教,游手好闲,年轻时没有人为他料理婚事,耽误了婚姻,一辈子没有结婚。后来,他当过乡保长,许多良家妇女,都被他奸污过。解放时,瘸裁缝是专政的对象,被抓了起来,随时有可能被镇压。当时,他被关在村公所的一间小屋子里。一个晚上,他秃手在三尺厚的泥墙上挖了个洞,逃跑了。跑到后山,瘸裁缝被追赶的民兵打断了左腿,他躺在山沟里不吱声,山深林密,他逃过了一难。镇反风声过后,政策宽松了,跛裁缝又下了山。脚却残废了,为了止痛,他抽上了大烟。也可能是抽大烟的原因,瘸裁缝很瘦,脸上颧骨很高,脑门高挺,眼睛往里陷得很深。脚瘸了,但走路下坎十分灵活,靠一只脚,也能蹲动缝纫机,做出上好的衣服来。   村子里人原来对瘸裁缝心里有气,但看到人家脚都瘸了,有些往事也就想得开了,甚至还有些同情他。村里人善良,很不记前嫌,又同情弱者。后来,老队长看到瘸裁缝孤家寡人,有些可怜,就让他住在队房里去,做起了裁缝。只不过,除了缝衣服,其他事都不太信任他。   在生产队里,瘸裁缝相信的人只有我。那时候,禁吸大烟十分严格,不知道瘸裁缝哪里来的大烟。瘸裁缝行动不方便的时候,便让我协助他做烟枪,为他点烟灯。我也喜欢呆在他的缝纫房里,看他做缝纫活儿。瘸裁缝的缝纫房里,摆了缝纫机,裁衣案板,案板上摆着裁衣用的画线的灰线和灰包,颜色灰料放在灰包里,灰线从里面拉过,在布料上画出所需线路来,然后再裁剪。还有粘布料边角的面糊,熨衣服的木炭印斗… …冬天,乡村的阳光十分明媚,好些女子都要在这个季节里结婚,要结婚的女子便要请瘸裁缝做嫁衣。瘸裁缝的活计十分多,新娘们都要求他赶时间。我便看到瘸裁缝加班加点为这些快要过门的媳妇量体裁衣,脸上的气色也在这些年轻女子的感染下红光满面。我还看到瘸裁缝的目光常常有意无意间留在新媳妇的胸部和臀部,眼神里多少流露出一些渴望与无赖… …我感觉到瘸裁缝心里无边的情绪,又有点象是对往事的回忆。   夜晚,瘸裁缝就住在缝纫房里面的小屋里,这小屋,一般人不能进去。他在小屋里吸大烟的时候,只有我可以随便出入。屋子里漆黑,我站在小屋子里,看到瘸裁缝象虾一样卷缩在床上。烟枪“沙拉拉沙拉拉”地响着。瘸裁缝的床上垫着狗皮褥子,面前有一个木盘,木盘里点着一盏豆油灯,微弱的灯光象一点火星。瘸裁缝的烟枪对着油灯,黑色的烟土在弱小的豆油灯下燃烧,形成白色的烟雾,烟雾很少外露,它们一直进入瘸裁缝的肺里。   至今,我仍能想得起那种烟味的一些香气。   后来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村子里随时都会举行一些批斗会。我们队里,好象没有可批判的人,但不能不斗,就先批斗老队长姜仁章。队房里开始热闹起来,烧起了火塘,集中了男女老少。他们唱毛主席语录歌曲,呼口号“念念不忘阶级斗争”。但是,批斗进行了好多个晚上,都没有把老队长批下来。这个晚上,我突然看到瘸裁缝拄着拐杖上了台,站到了批斗台上。这让生产队里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火塘边的人静了下来,我看到瘸裁缝眼神凌烈,情绪镇定。让人更没有想到的是,瘸裁缝揭露老队长调戏妇女,而老队长调戏的这个妇女,正是生产队会计的老婆!   瘸裁缝话音刚落,老队长哆嗦了一下,然后矢口否认。这时候,瘸裁缝拿出一个小本子,念出了老队长调戏会计老婆的具体时间和细节。后来,我看到会计在一旁回忆,他想起来了,瘸裁缝记录的这些时间,刚好他都出门不在家!   老队长还想抵赖,跛裁缝揭露说,当时,队长在生产队守队房,随时把会计老婆带到队房里去奸污。瘸裁缝居住的小屋子里有个小窗眼,正好可以看到他们出入的情况。瘸裁缝还怕人们不相信,他说,有个晚上,月亮很明,当时他上厕所准备回缝纫房,又看到了老队长和会计的老婆,便站在月光后面,老队长没有发现他。这时候,老队长拉着会计老婆走到了一个草垛下。瘸裁缝说,老队长背对着他,他看不到老队长的表情,只看到他踮着脚抱着会计老婆在运动,后来就倒在草垛里去了!这不是奸污妇女又是什么!   人们终于相信瘸裁缝的话了,这么多的细节,队长也心服口服,不敢抵赖。头上开始冒汗。会计冲到台上去,扇了队长两个耳光,高呼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原来,会计的老婆出生是富家。   然而,老队长的官算是最小的,生产队的批斗会,慢慢就被公社和大队的批斗会冲淡了,老队长和会计都继续掌握着生产队的大权。后来,社员们才发现,除了老队长,没有更好的人选来接替他。会计更是难找,整个村子里,很难找到一个会打算盘会做账的人。村子里人都认为,瘸裁缝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了。母亲也不让我去瘸裁缝的缝纫房里,我耐不住寂寞,悄悄在瘸裁缝的门口转悠。有一天,瘸裁缝向我招了招手,说他也作好了离开的准备。然而,时间过了很久,没有让他离开的动静,这让瘸裁缝自己都感到奇怪,他同样在队里缝衣服。这样一来,村子里人慢慢对瘸裁缝发生疑问,始终想找到瘸裁缝揭露老队长调戏会计老婆一事的内幕。
  于是,便得出两种猜想。   一种猜想,是认为瘸裁缝与老队长和会计有更大的不可告人的阴谋,所以才让瘸裁缝揭露这桩男女关系,以掩盖他们的事实。   第二种猜想,是老队长想为瘸裁缝留下一条后路。瘸裁缝出生不好,名声又差,老队长用了他,别人上台,不会让有他的好日子过,所以,才导演了这场批斗会上的揭露… …   老队长也曾听到村子里人对瘸裁缝的一些猜测,并不争辩。他每天扛着锄头去田野,青色的对襟衣服,大裤裆,喜欢戴一顶旧草帽,铁烟嘴从不离口。他的队长,一直当到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生产队不存在的时候。这时候,我感觉到老队长人真的有些老了,冬天喜欢蹲墙角,晒太阳了。墙角下都是老年人,有时候闲聊,也有调皮的老汉说起瘸裁缝揭露他的事。老队长眯着眼,吐口烟,淡淡地说,瘸裁缝这个人,旧社会染上的毛病,秉性难改。又叹了口气,说:瘸裁缝这人,好坏都是村子里的人,得让人家有条活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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