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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书田(首发)

2020-10-20叙事散文路来森
书  田路来森至今,我还记得那一刻的喜悦。我站在柜台前,凝神看书店服务员为我捆扎书籍——一套崭新的《史记》。服务员手指白皙、纤细,动作轻柔而舒缓,但我还是担心她会把我的崭新的书籍弄坏,即使弄出一点点褶皱,我觉得也是对我的心灵的摧折。我便直直
            书  田

            路来森   至今,我还记得那一刻的喜悦。

  我站在柜台前,凝神看书店服务员为我捆扎书籍——一套崭新的《史记》。服务员手指白皙、纤细,动作轻柔而舒缓,但我还是担心她会把我的崭新的书籍弄坏,即使弄出一点点褶皱,我觉得也是对我的心灵的摧折。我便直直地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她一定是看出了我的焦灼和担心,向我微微一笑,送给我一缕灿烂的阳光。在微笑中,她柔臂轻舒,巧手翻卷,舞蹈一般牵动着麻绳,麻绳又带动着桌案上的麻团不停地旋转着。这样的旋转,像是一个小巧的游戏,服务员在游戏中把我心中的喜悦也捆扎进书里。

  好了!服务员把书向前一推,推到了我的面前,脸上堆满了笑意。我的喜悦也灿然开放,向服务员颔首致意。

  走出书店,钻进了回校的公交车里。

  在车上,心仍处于激动之中。“我终于买到这部书了。”我在心里默念着,丝毫没有理会车上的人向我投来的异样的目光。早在半年前,我就看中了书架上摆着的这一套《史记》,半年来它一直摆在那儿,我每次来都要瞅上一段时间,它的存在已成为了我的一种思念和牵挂,但我买不起,我的手中缺少足够的钱。

  这一次,我终于把它买下来了,我挪用了父亲给我寄来的买衣服的钱。剩下的,就是如何向父亲交代的问题。

  暑假,我回到家中,依旧穿着以前那些破旧的衣服。在饭桌上,父亲果然问了:“怎么,没买衣服吗?”我低着头,随口答道:“我买书了。”起身,从带回的书包中拿出一本,给父亲看。
父亲无言,沉默了一会儿说:“也罢,聚书如置田,也不是坏事。”

  这是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一个故事,那时,我正在师专读书。

  从此,我就记住了父亲的那句话:“聚书如置田。”那时,在父亲的心中“书”与“田”其实都是一种形而下的东西,都是非常物质的。“田”多了,就能多产粮食,就不会遭受饥饿;“书”多了,认真读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正是作为农民的父亲的简单的思维。我想,这也是几乎所有中国农民的共有的一种心理。

  这样一种心理,至而形成了一种文化形态:耕读文化。耕读传家远,诗书继世长。

  我的父亲是怎样用“书”和“田”将我捆绑在一起的,小学、初中阶段的脉络已经模糊,难以做详细的记忆。但高中、大学阶段却是铭记不忘。

  上高中时,大约是高二,快放暑假了,我却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厌学情绪,决议不上学了。回到家中,父亲劝说、打骂,都不管用。父亲无奈,只好说:“那就干活吧!”我能看到父亲脸上那种近乎绝望的神情。

  我切割了自己和书的关系,也撕碎了父亲望子成龙的信念。

  我们那儿是黄烟区,此时正是炉烟的季节,坡里,是大片的望不尽头的黄烟地。

  那段日子里,每天天蒙蒙亮,我就随父母到烟地里去掰烟叶,父母在前面将一片片熟透了的烟叶掰下,我负责将烟叶抱到地头上装车。早上露水很多,所以,一早上下来,露水就将衣服打得精湿,整个人就像水淋过一样。掰烟或抱烟多了,手上还会沾上一层粘呼呼的黑色的胶状物质,水洗都难以洗去,连你的心灵深处也仿佛烙上一块黑色的印记。

  早饭后,父母留在家中“绑烟”,用一条细线将烟叶系到一根竹竿上,以便放在炉架上炉烤。我干不了此种技术性的活儿,就负责到黄烟地里捉取烟叶上的虫子。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火热的太阳照着绿色的原野,原野像一个被炙烤的蒸笼。我走进黄烟地,高高的烟秸将我迅速淹没。   我在一片一片的烟叶上寻找着。烟叶太高,我就将它慢慢地弯下,便于寻找。有切口的烟叶或者是有黑色的颗粒状的虫屎的地方,要特别用心,这样的地方往往能捉到蠕动的青色的虫子。我用一只草棒将虫子拨到地上,然后用脚碾死。每碾死一只虫子,心中就有一种惬意和快感。累了,我就坐在烟地里,或者干脆躺下,高高的烟杆正好遮住了火辣辣的太阳,只在地面上投下一些斑驳细碎的影子。地里没有风,有的只是一种闷热,汗很快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都不是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充斥着内心的一种郁闷、无聊,除了流淌着的空气,没有任何可以交流的对象。有时,我会刻意让自己静下心来,好让自己能听到地头上路人行走的脚步声,以便消去内心的那种岑寂。或者,低下头,看地上爬行的蚂蚁,看它们顺着烟杆上上下下地爬行,带走那份内心的无聊;一只蚱蜢从身边跳过,我会一直盯着它,穿过一条条烟杆的缝隙,消失在视野之外。

  烟地里生长着一种叫做“烟柚子”的草果,熟透之后呈紫色。无聊之极的时候,我就满地里寻找着摘食。有人说吃多了会“醉人”,我不知道有没有理论上的解释,反正有一次,我吃了不少,就真的在地里睡了一个下午,直到天黑才醒了过来。

  那一个暑假里,我就这样一直“沉睡”在田地提供的郁闷里,可这种郁闷,却又唤醒了我读书的欲望。入秋学后,我复回到了学校中。

  父亲不再忧郁。我知道, 父亲认为他种下的那颗家族的读书的种子,又要发芽生长了。父亲种田,就是为了让我更好的读书,如此简单而已。

  进入师专读书之后,农村的土地已允许自由买卖,父亲就买下了一块菜地种菜。种菜的目的还是为了多挣一些钱。俗谚曰:“一亩园,十亩田。”包含两层意思:种一亩菜园,得付出种十亩庄稼的辛劳;种一亩菜园,能低得上种十亩庄稼的收入。

  那一段时间,他一个人住在菜园子里,一间简陋的茅屋就是他的住所,一块菜地就是他的“书本”,他朝夕翻阅,勤奋阅读,好从里面获得好的“成绩”。

  暑假里,我也在菜地里帮父亲干活。菜地里种了许多菜,有茄子、西红柿、芹菜、豆角、西葫芦等,但种的最多的还是韭菜。因为韭菜每十几天就能收割一次,十几个畦子的韭菜轮番割取,每日都能换得一些零用钱。

  我看到,每次在菜畦子里割过韭菜后,父亲总在地面上撒一些草木灰,父亲说:“这样,既可以杀死害虫,又可以做韭菜的肥料。”父亲是从不在韭菜里灌农药的。收割过的菜畦第二天早晨就要浇灌,浇灌要用水车车水。父亲把一头毛驴套在水车上,我驱赶毛驴,父亲就看管菜畦的流水。毛驴哒哒哒哒地走着,水车嘎啦嘎啦地响着,清脆的声响粉碎着早晨的寂静。沟渠里的水清澈地流着,一些钻出地面的蚯蚓随水流走。太阳的光线射在菜叶的水珠上,散出碎金般的光泽,灿然地亮着。

  这就是父亲对土地的阅读,阅读它的清澈,阅读它的精致,阅读它的平常的情怀。在阅读中采下自己的一份收获,供我读完了大学。

  参加工作后,我做了教师,终日与书相伴,这期间我又买了许多书,总有上千本了吧。用父亲的话说,这是“聚书”,也是在“置田”。只不过,父亲置下的是“土田”,我置下的是“书田”,勤奋耕耘之下,我的犁铧翻开的不仅仅是土地的厚重,还有几千年的人类文明史。

  不过,这几年,却让我常常疑惑,常常反思:在对“书田”的种植中,我到底收获了什么?我有没有像父亲那样做得那样好?这个问题总像一个“结”, 打在我的心中。

  就如那部《史记》——一块肥沃的“书田”,我买来之后,也只是读完了“本纪”、“世家”、“列传”三个部分,其他的部分几乎没有看过。我好像只是记住了其中的一些故事,教学时还不断查找一些资料,如此而已。况且有时,读过之后就失去了以往的热情,好像是水从地面淌过,只留下印记,却难以引发创造的热情。

  没有创造的耕耘,他就是一个耕作的失败者。

  好在我也不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总算在对“书田”的耕种中收获了些什么。

  比如,阅读时产生的那种快乐。每一次阅读,都是一次对话。有款款的心曲,有激烈的碰撞,还有缠绵悱恻的凄婉。你总是一个主导者,一个胜利者;你总能从中寻到不同的欢乐。书里面,也照样流淌着菜园里的阳光和清香。

  还有那些从书中汲取的正直、善良、勤奋、吃苦耐劳等美好的品行,那些也算是思想的思想。我不仅把这些思想传授给学生,而且还会把它变成文字,刊登到书刊上。这让我感到快乐,也让父亲感到快乐。有时,我会把登有我文章的书刊拿给父亲看,父亲看后脸上的皱纹就舒展了许多,他会说:“总算没有白买了那些书!”   这是父亲对我的最高奖赏,在这时,父亲的“土田”就和我的“书田”重合了。“耕”即是“读”,“读”即是“耕”;“书”即是“田”,“田”即是“书”。

  古人讲究“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耕”是生存之本,“读”是升迁之路。其实,何必如此?又何止于此?

  我必继续在自己的“书田”上耕耘。   附通联地址:山东省昌乐县第三中学邮编:262409     Email:lulaisen1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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