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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没有光明的眼睛

2020-10-19抒情散文汤如浩
没有光明的眼睛 汤如浩没眼睛的是我们对杨家四伯的称呼。杨家与我们家族是有姻缘关系的,再早的时候,似乎我们应该称呼杨家四伯为舅舅。后来,我们逐渐长大一些,总觉得,一个走路都需要用棍子探路摸索前行的人,其余尚可讲究,但妄称舅舅,好像不太合时宜的

          没有光明的眼睛

              
            汤如浩   没眼睛的是我们对杨家四伯的称呼。   杨家与我们家族是有姻缘关系的,再早的时候,似乎我们应该称呼杨家四伯为舅舅。后来,我们逐渐长大一些,总觉得,一个走路都需要用棍子探路摸索前行的人,其余尚可讲究,但妄称舅舅,好像不太合时宜的,源于此故,我们和其他的大孩子一道,背后都叫他没眼睛的,甚至更难听。只有大人面前,我们会悄声悄气地叫舅舅,至于他听得到听不到,就全不是我们在意的了。   事实上,至今我也想不通,别人和我们,为什么从心底难以接受没眼睛的,是因为人性的本质所在,还是另有他故?   那时候,村中有很多的鳏夫,包括跛腿、恶疾和家庭困难的人,当然还有没眼睛的,因为父母已逝去,留下他们,年老或者年轻,独自生活。他们都有自己的房子,低矮,陈设简陋,荒草长满屋顶,很多的时候,院中荒草萋萋,门可罗雀。只有到了三月的某一天,我们会在老师的组织下,被分散到某一家送温暖,带着简单的礼品——一包白糖或者一包饼干,擦玻璃,打扫院落。一群男生还会走上房顶,拔去荒草,用木板子使劲把旋起的泥土屋顶拍拍紧。   没眼睛的坐在门口的木墩子上,白色的眼球向四下转动,耳朵支棱,随时喊叫我们不要动某处的东西——一个生理盐水的玻璃瓶子,一页折叠成某种形状的报纸,或者是污垢遍布的黑色陶瓷罐,用黑红色的布包扎着,不知道里面装些什么,声音嘶哑、难听。女生拿着抹布,扎着手,不知所措。有一种怪异的气味的土炕上,她们是不愿意去的,仅有的两块窗玻璃,已经被她们拭擦得明亮如镜,从中可以看到土炕上的败落。而离老师规定的时间,还有好长,谁也不敢擅自离开。僵持着,这样的时候,没眼睛的无语,我们亦无语,僵持着,不知如何是好。每年都是这样,无论我们和其他人。   其时,没眼睛的已经有五十左右了吧。高大的腰身早就佝偻,拄着杨木棍子,从他的小院里走出来,在怀中摸索半天,取出一把小巧的黄锁,转身,锁住院门,一步数探,用棍子防开石头和土坯,步履不稳,蹒跚复蹒跚,向前方的某一个小巷跌跌撞撞而去,身后,跟随着一个拖鼻涕的小孩。那巷中,或者是杨二伯,或者是杨三伯,杨大伯早就去世了。杨二伯或者是杨三伯孙子或者孙女,会蹦蹦跳跳地跨进自家的院门,牵着没眼睛的胳膊,领着他进入院门,“吱扭”一声,关上院门,院中飘出缕缕煮鸡肉的清香。我们就会知道,杨二伯,或者是杨三伯家,今天来了很重要的客人,而这个客人,一定和没眼睛的有非同一般的关系。果然,午后某个时刻,我们会看见杨家嫁往新疆的大姑,衣着鲜亮,牵着没眼睛的胳膊,抹着眼泪,缓缓地离开,而身后的某一个人,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包裹。   包产到户以前,没眼睛的竟然是生产队的壮劳力。那时候,村中每个生产队在祁连山深处都有一处煤矿。煤矿主要供应全村人的燃煤,没眼睛的和其他的一些鳏夫,都是矿上的主要劳力。每年春耕开始,队上的马拉胶轮大车,都会装满洋芋、清油、麦粉,当然,还有那些被人们称为“窑毛子”的鳏夫,由大胡子的马车夫吆喝着,离开队部,马鞭脆响,吱吱呀呀,哨里的灰骡子活蹦乱跳,异常兴奋,以为要到什么好地方,一路向南,向南,走向白云深处的雪山。当时的煤窑全部是小煤窑,没有什么机械设备,更不用说安全防护设施了,工具只有芨芨草编的筐子、钢钎、铁锹之类,挖煤运煤全靠人力,据大人们讲,煤窑的巷道只有半人高,出入只能像狗一样的匍匐前进,煤筐一前一后驮在挖煤者的胸前和背上,所以,效率也不太高,一村人家的燃煤,他们得挖多半年。只有到了即将过春节的时候,那些鳏夫才会被同一辆马车拉回来。在这期间,也偶尔会有一两个人请假回一趟家,也不太多,除非是因为家族里或者队中谁家出了什么大事。那些年,因为生产队大,大事也多些,婚丧嫁娶,每年都有。没眼睛的就坐着拉煤的马车,浑身乌黑,两眼白皙,会在某天回来,在别人的簇拥下,在事主家,吹唢呐,拉二胡,哼小曲,红火上一两天,就回去了。   如果是盛夏,我们会得到一些酸甜的野草莓,而这些,却又是没眼睛的带回来的。没眼睛的清楚地记得我们每一个孩子的乳名,这时候,他会在事主家,坐在小板凳上,眼白清晰,满身乌黑,大声武气地叫我们母亲的名字,问过娃娃的情况后,一一吩咐她们在活计忙碌完到他家去取野草莓。于是,到了当晚,我们每个不上学的孩子会得到一两颗红色和黑色相间的野草莓,钻在被窝里,一口就全部消灭了。第二天一大早,每人都会谈起,只是埋怨没眼睛的摘得太少,因为我们的口腹之欲,远远没有得到满足。是啊,时至今日,我才会慢慢揣摩,作为一个双眼失明的盲者,在深山,在荆棘密布的峡谷,没眼睛的是如何获得这么多的野草莓的,他施与别人的也就只能有这么多,尤其孩子。可他对孩子们的宠爱,为何在孩子逐渐长大后,却得不到同样的或者即使少但至少应该有的回报?   包产到户之后不久,没眼睛的也就没有了自己的正事,他每天会坐在院中,替别人用手搓芨芨草绳子,用芨芨草编制筐子、盛粮食的垛子、锅灶上的笊篱,整天很是忙碌,双手粗如树皮,皮肤焦黑,满面尘灰的样子,有的时候,母亲会让我给她送一些吃的东西过去,没眼睛的就很感激,吩咐我某一天把家中的活计送过去,还再三提醒不要忘记。就这样,好多的人家都找他做事,好像他的生活也很平静平淡。后来,我离家开始了外界的求学之路,没眼睛的盲者的身影,也逐渐淡化了。偶尔回家,会听到母亲他们讲起。说没眼睛的分家了,和杨二伯杨三伯。说没眼睛的分到的地块给杨二伯或者杨三伯的儿子了,还有那头强壮的牛。没眼睛的领到的救济款被杨二伯或者杨三伯的儿子要去了,而且没有好言语。没眼睛的在某某家混饭吃,被杨家家族的人训了一顿,赶回家去。没眼睛的生病了,是几位婶子凑钱看的病,没眼睛的白色的没有瞳仁的眼睛里,流下浑浊的泪水……此后的某一天,家人告诉我,没眼睛的去世了,“是一个很好的解脱,活着也是受罪”,大家都这样说。我捉摸,没眼睛的此时还不到六十岁,六十岁,农村的老人们大多刚刚开始享受天伦之乐,而他,却悄然离去!   现在,每逢回老家,我会看到没眼睛的住过的地方,一座白瓷片贴墙的平顶房高高耸立,屋顶上,银色的太阳能热水器闪闪发光,纵横交错的电话线、闭路电视线密如蛛网,小巷中,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攒成一堆,不知道喃喃自语些什么。时而,会有三轮拖拉机突突驶来,停在开阔地带,兜售他们的货物——蔬菜、衣物、灶房用具,村中的孩子们利用假期时间补课去了,拴在槽头的牛马发出饥饿的长嘶。这一切,熟悉而又陌生。这样的时候,我会忽然想起那位早已经逝去的盲者,如果生活在当下,他会生活得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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