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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塔河农场

2020-10-06抒情散文霍名夏
塔河农场思维和视线在这里徘徊了很久,思路最终引开了它们,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这里。这里是无法绕开的一个点。尽管我在《梦回塔河》、《青春记事》里面不止一次提到了这里,然而,并没有展开记述。怎么会轻易绕得过这样一个埋藏着自己宝贵青春记忆最为重要

塔河农场

  思维和视线在这里徘徊了很久,思路最终引开了它们,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这里。这里是无法绕开的一个点。尽管我在《梦回塔河》、《青春记事》里面不止一次提到了这里,然而,并没有展开记述。怎么会轻易绕得过这样一个埋藏着自己宝贵青春记忆最为重要的地方呢?二十多年前的那场震惊中外的大火,不仅让人们一夜之间知道了中国最北端那个小小的边境小镇塔河,也成就了报告文学作家乔迈在其《三门李轶事》之后系列报告文学作品的深远影响。相信,一些人在最初读到我的《梦回塔河》和《青春记事》后,也许会认为我所写的塔河就是发生森林大火的那个塔河。因为都在北疆,都叫塔河。之后,他们也许就会在心里产生一个不大不小的疑问:塔河不是在大小兴安岭吗,怎么又跑到松花江边去了呢?呵呵,是的。虽然至今没有人提出这一疑问,但我知道,这疑问是一定客观存在的。中国地名实在是个奇妙的东西,大大小小相同的地名不胜枚举。

  “塔河”只是其中之一。

  有一副好嗓子,给十七岁的年轻生命带来了两年多的好运气。每天唱唱样板戏,走南闯北,吃香喝辣,过了二年莫名其妙又风光旖旎的好日子,我的思维和视线最终回落到塔河农场。如果不是突然变故,我想我会跟那个异常白净漂亮的姑娘有一个不错的故事,可是,三十八块五还没有挣够,一纸文件瞬间改变了这一切。临江林业森工局说,中央有新规定,所有知青都要离开“五七”连,到农场去。文工团也不例外。当时,在文工团里只有两个人属于“知青”,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小魏。小魏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父亲是森工局职工,每到一地演出,餐桌上坐席吃饭最慢的男的是我,女的就是小魏。别人都是唏哩呼隆一阵子就开始抹油嘴起身离开了,我还坐在那里有条不紊地继续吃呢,扭头看看,女的那桌小魏也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吃呢。嘿嘿,一男一女,两个慢茬儿,两个娘娘似的。开始不好意思,后来就凑到一桌搭伴去了,一起细嚼慢咽,直到吃饱喝好,倒也般配。

  那年冬天文件一下来,大哥懵了。他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由于我一进森工局就没遭过什么罪,更不知道农场是怎么回事,所以大哥把这事跟我说时,看到他不安的脸色我并没有感到有什么灾难临头。大哥说,文件定了,都得下去,桦树以下的归青岭农场,桦树心里的归塔河农场,你去农场能行吗?我再想办法给你争取争取,看看能不能留在桦树。桦树有个电锯房,很大,里面也有一些“五七连”战士(知青)干活,跟我一样也拿工资,三十八块五。可是很快最新消息就证明了,大哥的想法根本行不通,虽说除了大哥,文工团领导和“聂歪嘴子”一些老师都帮了不少忙,跑到森工局去找领导,希望把我和魏姑娘留下,但最后的消息已经毫无希望,因为那些“五七连”战士也得离开桦树到塔河农场去。最后一条逃避的路被堵死了。命运在这里突然再次转弯——大嫂就为我准备去农场的行李,大包小包,老母亲一样,吃的喝的,铺的盖的,心情看上去跟脸色一样,充满忧郁与无奈。

  那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了。零下三四十度是常态,最严酷的季节。寒冷的深山老林里面的桦树镇,晚上走在小街上常常听到从旁边树林里传来“咔吧咔吧”的响声,那是严寒的天气冻裂树木的声音。东北异常寒冷的气候下,说一泡尿没撒完就冻成了冰棍那是咧悬,可是冻死人冻掉耳朵却确有其事。在这样的日子里,让我去农场,去更深更远的大山里参加力所不及的劳动,这一灾难性的变故直到我身临了塔河农场之后,才深得其昧。   那一天,怎么会忘记呢?你一定看过老电影《林海雪原》。后来知道,那个在我少年时留下极深印象的打土匪电影正是在临江桦树一带拍摄的。茫茫林海,苍苍雪原,小炉匠一摇一摆地在大雪没膝的森林中去威虎山见座山雕……我乘坐的森林小火车就在这雪野中咣当咣当摇晃前进着。现在,这种交通工具已经很少有了,只在东北极少几个开发了旅游项目的林业局还被保留着,当时却是几乎所有林业局的唯一交通工具。没有公路,没有汽车,有的只是那弯弯曲曲一路绕行盘旋于崇山峻岭中的小铁道。小火车速度很慢,每小时大约只有一二十公里,还常常掉道,出事故。由于路途遥远,因此从山外到山里,每天只有一趟,今天上,明天下,你就是有天大的急事,如果赶上小火车今天进山了,也得等明天才能出山……

  越往山里走,我的心情越沉重。什么时候开始沉重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当我意识到心情沉重的时候,已经沉重得不行了。往昔二年多在桦树一带及至整个林业局已经小有名气的我,好日子在我呆滞看窗外雪原的目光中闪烁,一幕一幕,演小电影似的,想那舞台上意气风发气势磅礴的“郭建光”,想那豪情满怀打马上山的“杨子荣”,想那平时走在街上人们已经十分熟悉我目光追逐的样子和那些朴素的姑娘们想看我又羞涩的样子……我不知道前面等待我的是什么?塔河农场到底在哪里,它是个什么样的,那时候我一无所知。

  身边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山里人,林场职工,家属,孩子,也有年青人,大概就是我要去的塔河农场的知青吧?不认识,没有话,心情抑郁,更没有感觉。我的对面是个中学生模样的漂亮姑娘,很白,很漂亮,漂亮得我一路都不太敢瞅,只是把眼睛盯着窗外,一站一站,小火车的站与站之间只有五公里左右,却要一站一站地晃悠半天才能停下。女中学生看我半天了,我知道,她就是后来我在《梦回塔河》等一些文章中常常提到的“我的小姑娘”。只是,那时候紧张得要命,人家偷偷瞅你,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你,你还得愣装不知道,越是装作不知道,心里就越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谁经得起一个陌生人——小姑娘如此地打量你啊?她又不说话,我也不好主动跟人家说话,越闷越难受。也幸福。唉,说不清啊。

  什么时候下的雪也不知道,大雪飘飘,你说怪不怪,尽管目光一直未离开窗外,可是窗外的雪片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飘落的却瞪眼不知道。厚厚的雪原,远远的群山,小火车头是一种细小的家伙,黑乎乎的,叫声又细又长,奶声奶气的,它一叫,整个周边森林都颤抖起来,呼咚呼咚,开得刚有劲,走得却很吃力,朝前一纵一纵的,人称“二十八吨”。后来我的小姑娘跟我说,你当时真好看,越端详越好看,可是你当时为什么就不正眼瞅我一眼呢?你不想跟我说话吗?我说,哪敢啊,不敢,想仔细瞅你来,可你太漂亮了,比我们文工团的尹春英还漂亮。我的小姑娘就推我,说,去你的!

  那时候,我的小姑娘还不是“我的小姑娘”。

  到了。

  林海雪原里的偏僻闭塞程度,你可以想象。小火车每到一地,老早就等在小铁道边上的山里人——林场的男女老少们远远听到然后看到小火车摇摇晃晃拐过山角冲出森林出现在视线中时,就已经开始欢呼雀跃了——小火车一响,黄金万两,真是一点不假!山里生活需要的一切,包括生活必须品、日用品、肉类蔬菜,还有信息等等,都是小火车给人们从遥远的山外带来。人们蜂拥而至,前呼后拥,接人的,接信的,接东西的,接老婆女儿的,什么也不接的,看热闹的……大呼小叫,可了不得,等过了松江林场,小火车一路下坡一路咕咚咕咚不断鸣着汽笛到了塔河农场所在的那个山坳时,我的天!二三百号知青男女一下子就把小火车两边的大雪地挤满了,我的行李卷扔在雪地上,手里提着黄帆布旅行包,两个网兜,回头看。身后,是两大排苞米仓子,里面装满了黄澄澄的玉米,两个孤零零红砖堆砌的大门柱耸立在风雪中,一个一个大脚窝子远处就是一个偌大的四合院,破败凄迷,有点儿像农村的大队部或饲养场——这就是我要开始新生活的塔河农场么?我不敢相信。

  人们在我身边跳跃欢呼,拥抱嘻笑,没有人认识我,四合院正面和左侧是场部办公室和第一宿舍,右侧是食堂,另一侧是一排长长的木板厕所,本以为下车会有人接我,帮我拎东西,然后帮助我安排住宿的地方,可是,没有。停了几分钟喘息未定的小火车又要开动了,它奶声奶气地突然尖利地叫了一声,人们吓得跑开,离它远一点捂住耳朵,小姑娘向我招了一下手,很快就放下了,眼睛也不再敢看我,她的脸,她的红晕就那样一点一滴从我的面前远去,消失了,消失在更远的山林里……

  哦!塔河农场。

  回过身来,回过神来,我终于看清了雪中它的面容。有人过来问我了,有人认出我了,有人帮助我拎东西了,后来过了很久我才知道了那些人都是谁,他(她)们后来成了我在塔河农场的第一批朋友和好友。其中之一就是叫英新华的山东青年。高大,黝黑,心地善良说话很垮,是“中队长”。原以为,我会住在前面大院里的那些房子里,可是不幸,山东青年拎着我的行李,其他几个人跟着一直往后走,脚下雪窝子嘎吱嘎吱伴随着粗气喘息,过了前排的大房子,我看到后面一排一排还有许多大房子,一些知青管理者及农工家属们的住宅,另一些,就是后来那些没有办法住进前排宿舍的“五七连”战士。

  那一夜,身边除了不停息的冷风(许多窗户没有玻璃),就是一些此起彼伏怪声怪气的嚎叫,这些陆续从各地先后赶来报到的“五七”战士里,成分复杂,大部分来自社会,流氓哨,捣蛋,什么都会。跟这样一些人住在这样寒冷的陌生环境里,尽管那天夜里大家没有一个人脱衣服睡觉的,都是紧紧地裹着棉衣盖上厚厚的被子躺在通长的对面大火炕上,吐痰抽烟,南腔北调,很久很久,不知脑袋瓜子里面到底都想了些啥,反正就是睡不着。还没有电,农场自己有个小发电机,为了省油,一到八点在任何人都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间一切亮光都没了,整个空间只剩下了死寂,然后就爆发了高高低低的怪叫声。在距离我们睡觉的宿舍不到二三十米的地方,就是原始森林,冬日里的原始森林不时传来一些零星的响声,说不清是鸟叫,还是狼嚎。

  在这里,吃饭要自己去兑换内部饭票。劳动,当然……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新的生活开始了。

  很难过,很无奈。能够温暖我心房的,后来想想也许唯一有点儿希望和亮色的就是那个在小火车上曾经让我连看都不敢正眼看一眼的女中学生。她的模样(模糊),她的呼吸(清晰),她的……是的,我想起来,她在最后小火车离开我身边的时候,她的确是羞涩地朝我匆匆忙忙招了一下手然后又不知所措地把脸藏匿到一闪而过的窗户后面去了。许多年后,再想起那个细节,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让我喜欢上了那首感动整整一代人的老歌《小芳》……

                                     08-12-24于歌谣苑 [copyright]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霍名夏 于 2008-12-25 13: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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