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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怀旧系列之四十:吹着唢呐走四方

2020-10-05抒情散文于文华
◆乡土怀旧系列之四十:吹着唢呐走四方文/于文华你说过:你一定要出人头地;你还说过:你会一鸣惊人的。我承认,你说到并且做到了。在乡下,不耕田不播种,不浇水打坝,日子比别人过得滋润消闲,几乎天天酒肉穿肠过,吃香的,喝辣的,兜里有钱,仓中有粮,柜
◆乡土怀旧系列之四十:吹着唢呐走四方
      文/于文华   你说过:你一定要出人头地;你还说过:你会一鸣惊人的。我承认,你说到并且做到了。


  在乡下,不耕田不播种,不浇水打坝,日子比别人过得滋润消闲,几乎天天酒肉穿肠过,吃香的,喝辣的,兜里有钱,仓中有粮,柜里米面满满当当,房子是全村最好的,娶得几个儿媳俊俏似牡丹般水灵,模样出类拔萃,姑娘学习不怎么样,但也取得了文凭,找的对象是吃皇粮的,人前人后被人奉承着,抬爱着,不能不说是做人达到极致的一种境界。


  人,谁有谁的活法,谁有谁的生活轨迹,谁有谁的生财之道处世哲学,你全盘继承了你父亲的衣钵,凭着一柄黄铜唢呐,一路走来。有别于其他道爷,更不同于杀猪的祁三,贩牛的马五,看病的郭二。郭道既是称呼,也是职业。初中毕业后,我顺利考入高中,在乡亲们羡慕的目光中背着书包去学堂,你不想也不愿继续学习,更不想过按部就班的日子,而是听从你父亲的安排,学着吹唢呐,当道爷,看风水,掐八字。毕竟这个世界上,死人的事情是几乎天天发生的。从古到今,没有那个人能够逃脱死亡的关口。而要超度亡灵,让仙逝者体体面面,风风光光,有声有色地上路,让生存的后人被人称颂,让乡邻津津乐道,就不能不依赖乡村道爷。


  我一直顽固地认为唢呐属于乡村古典音乐,属于大众化的人人能够心领神会的乐器。其洪亮凄美的音色,宽广深沉的音域,柔中有刚,潇洒细腻,清晰悠扬,丰富美妙的穿透力影响力震撼着人们的心灵。


  当我孜孜苦读、埋头发奋学习时,一个夏日的黄昏,穿越河滩地时,发现彩旗飘飘,鼓号齐鸣,唢呐声声,人声鼎沸,以为又是谁家的老人故去了。回到家里听母亲说,才知道是你,我的初中同学“毕业”了。一点没错,他们的专业术语乡里人听不大懂,就套用了通俗易懂的毕业一词。反正生活中,词语可以活学活用的例子比比皆是——从此,你可以正式登台亮相,操持人家的丧葬。那天,来的都是县域附近的各路道爷。有永丰堡的何道,定宁寨的杨道,泗水铺的王道,胡家边的张道,贾家槽的刘道。甚至邻县的几个道爷也赫然主持,可谓规模空前,“群星荟萃”,光照乡村,黑压压挤来围观的人犹如观赏一场乡村音乐会。


   唢呐从古典的中国一路走来,历经沧桑风雨,依然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一直传递着乡村的哀思忧伤。在西北大地,婚礼与喜庆一般唢呐是不会吹奏的,也是丝毫无用武之地的。在许多地方的乡村里,都用欢快喜庆的唢呐,吹吹打打娶媳妇嫁姑娘。张家的女子在唢呐声里变成了王家的媳妇,唢呐始终在民间乐师的五指上涌动着千年不谢的美好憧憬,把旧日子同遗落的音符一起扔在了乡野的轻风里。但在我生活的西北,唢呐仅仅是送亡人上路的器具。村庄里死了人,重要的哀乐一般是离不开唢呐的。当这种幽幽的曲调从唢呐里飘荡出来的时候,人们心照不宣地知道:又一个人走了,走向遥不可知的远方,就会把悲伤的人们对逝者的一些回忆,在时间的隧道里越拉越长……哭吧。就连丧鼓在这样的时候,也会茫然失语,任唢呐忧伤的乐曲飘散在乡村的天空。哀伤是无法逃脱的,唢呐声声急呀!而这些被唢呐送走的逝者,若干年后还依然潜伏在亲友们心灵的某个角落里,只要一听到唢呐的声音,冷不丁又会冒出来,让你的心一阵紧抽,难过、悲伤!


  你的父亲郭老道,一个走路轻飘飘的老者,被鸦片抽空了身躯,病病怏怏,有次听见我们家的花园里偶然发现一朵非同凡响的花,特别艳丽好看,他兴冲冲跑来,两眼发光,颤抖着双手,贪婪地将鼻子对着那花,使劲地嗅了好半天,好像精神了许多。末了,丢下两元钱,要我奶奶看着不要让顽童们破坏了。过了三两天,他急急忙忙跑来,连根将那花移走了。那时恰值文革批斗封建迷信,他只能偷偷摸摸给人家看看风水,给个下葬的日子,看似弱不禁风,但只要唢呐放在嘴唇上,就会精神焕发。那些年月,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鼓动双腮,对着皇天后土,对着寂寞恬静的乡村,吹知名不知名的许多曲子。或许,在那个时节,你就完全被折服被震撼,潜移默化,不知不觉中种下了以此为业的念头。也注定了你要闲云野鹤般漂泊,注定了你的四方行走的人生,给生者以心灵的慰藉,给亡者以生命最后的尊严。

  你吹着唢呐,像一位高明的牛气十足的导演,让孝子贤孙们一次次地起起落落,一回回地爬下蹲起。刚刚还听着悲壮低沉,如高山流水般的音符一点点吹送进人的心中,将记忆里往昔里对父母对老者的往事串联成为一幅清晰的画面,又像一位善解人意的人,轻轻抚摸着灵魂里的压抑与酸涩,猛听见你声音高昂地说一声:哭!所有的人,都要哭几声,尤其是妇女们,被唢呐听着眼泪就在眼角涌动着,这时节便大哭起来,似乎找到了发泄的时间与机会,就像开闸的水流一般,一泻千里,惹得一旁观看的几个妇女,想起了自己的婆婆抑或妈妈,感觉那时候年龄小,没有好好哭几声,此时也赶紧蹲在地下,将头巾一遮,浑水摸鱼地哭叫起来,以此来表达心中积攒了好久的思念与悲痛。而正哭的兴起的人们又听见几声:停,停,停!你再次前仰后俯,左摇右晃,似乎忘记了整个世界的存在一般,一会舒缓似万籁俱寂,空山无物,一会呜呜咽咽悲悲切切如“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滩”的感觉。


   在西北乡村,一个人的一生,只有死亡是浸泡在唢呐的音乐里,并同它一起婉转悠扬。听到呜咽、凄美、婉转的唢呐声音,人不得不就会有一种眼鼻酸痛想哭的感觉。不知什么原因,在其他地方能够表达喜怒哀乐的唢呐,在西北只能而且仅仅表示悲痛。唢呐,极易使那些在乡村生活过的人心里泛起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痛切伤感。我固执地以为唢呐是一件伤情之物,它会让你想起一些悠远的乡村场景,想起一个人平平凡凡但也喜怒哀乐的一生。


   你吹着唢呐娶妻生子,后来随着政策的松动,人们生活的日益好转,你成家立业,家境比其他农民好的多,而名声越传越响,请你的人越来越远。听说一个居住在乌鲁木齐的西北人,点名邀请你专程前去给他家的老人“过事情”,来回的车费及一应花费全部报销,还有二千元的答谢费。你领着两个儿子,算是免费旅游了一次新疆。还有一次是去宁夏石嘴山,也是一位长期居住在西北的老人,临终前发出话来,要找一位道爷,好好打发他上路。你背着唢呐,拿着经文,来回一个星期,既体面又风光地走了一次穴。这下名声大震,天南海北的人,都请你去送他们的父母上路。


  我所生活的乡村,一个人除了娶媳妇风光体面以外,再一个事情就是给父母送终了,前者娶妻是父母替子女操办,后者却是子女给自己的生生父母操持,冥冥之中好像一环套着一环,互相牵连着牵制着。佛家说:有因就有果。种什么因,就结什么果。因果互相牵制着纠合着。有时候前因后果是一条无形的链,将人生紧紧连接在一起,无人能够逃脱。若说父母辛辛苦苦、挣死拼活的巴挣,就是为了儿女们的幸福生活。那么,做儿女的,为了父母在生命的最后,能够发送的体面隆重,即或花费不少钱财,人们也是在所不惜(有一句话叫做“黄金入了土”,年轻时我不知晓,后来才明白专指发送父母。人无论是腰缠万贯,富甲一方,抑或贫困潦倒,身无分文,无论为官为宦,经商做工,或者平民百姓,父母才是最大的财富!对父母的态度,决定了一个人为人处世的最基本准则。有个朋友喝酒后非常伤感,说他的父母早逝,无法孝敬,指着我们说要是不孝敬父母,把你们杀了。虽然是危言耸听,但反映出对长辈的拳拳之心。),毫不吝啬,且结婚的场面人们可以不议论不说话,丧事却考验着人们的孝心。有些人将父母生前可能没有敬心伺候照料,死后即使砸锅买铁借账挖窟窿也要请道爷念经超度。


  人们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寒冬腊月里,乡村里走向远方的老人特多,这里那里,到处都是请你去应事情的人。有时候你和两个儿子,一个老哥实在顾不过来,也发挥协同作战,和邻近的道爷们互相照应,一个电话,先把事情应下来,先去两三个打前站的,吹着唢呐,准备纸货(花圈、经幡等一应俱全的东西),到描绘棺材和做道场最后的关键时刻,你才上场,身穿道袍,手持笏板,脚蹬高腰厚底布鞋,耀武扬威,在肃穆伤感、忧思凄凉的吹打声中,像古代上朝的官员一般隆重上场。唢呐声声。经文声声。抑扬顿挫。宛转悠扬,将乡村沉浸在一派悲伤的氛围中。


  唢呐,有时候又娴静、端庄,暗含一丝隐隐的忧郁,怎么看都觉得像从某幅古典肖像画中走出来的仕女。闲下来,你端看着有些年成的唢呐,斜挂在新修的齐脊瓦房的雪白墙壁上,就像一朵头朝下的喇叭花,在悄无声息地开放着,显得孤单而怀旧。


  唢呐,普通而随意的唢呐,传递着乡村哀伤悲切情怀,表达着人们对逝者的无限追思与怀想,传承着乡风风俗中一些执著而深沉的情怀。

( 全文3186字) [ 本帖最后由 于文华 于 2008-12-29 15:52 编辑 ] 唢呐, 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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