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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年货

2020-10-04叙事散文高会林
春节临近,各路明星在大舞台上,为“春晚”忙着走台、彩排、预演节目。黎民百姓们在菜场、街巷、乡村道路等小舞台里,颠来荡去,热乎乎地打着招呼,忙着挑拣、采购各种年货,提着、背着或扛着往家运。古人说得好,人生本是一出戏,表演角色有差异,春节是这出
 春节临近,各路明星在大舞台上,为“春晚”忙着走台、彩排、预演节目。黎民百姓们在菜场、街巷、乡村道路等小舞台里,颠来荡去,热乎乎地打着招呼,忙着挑拣、采购各种年货,提着、背着或扛着往家运。古人说得好,人生本是一出戏,表演角色有差异,春节是这出戏的最高潮。
  有钱过年,没钱也得过年。过年在中国人眼里,可是同天一样大的事情。
  岁月无痕,时光无迹,每走过365个日子,大家不约而同地都要坐下来歇一歇。亲朋好友从天上飞,地面跑,水里游,聚集到一起,纷飞的心暂时折叠翅翼,停靠在生命最温馨的港湾,大声说话,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尽情释放一年来积聚的所有情愫,虔诚表达对父母的孝,子女的爱,对新年好运的祝福与期盼。美好的春节,才是华夏文明独一无二的根基和瑰宝。

  虽说春节是精神的集大成者,但必要的物质支撑是少不了的。美酒佳酿,山珍海味,鱼肉禽蛋,青菜豆腐,果品补品,白糖副食,林林总总,先要置办妥当。哪个家庭都有年货计划单,或写纸上,或记心里,详细周到,一应由当家的去操神。
  城里人不掌握农业生产资源,置办年货以购买为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简单明快。乡下人过年则不同,准备年货灵活机动,经济宽裕就多买点,生活拮据可动手多做些。印象中,乡下人过年意识比城里人浓,一方面经年辛勤耕作,难得歇伙放松,另一方面三亲四戚“穷”朋友多,串门频率高,年货消耗量相对大。
  杀年猪是乡村家庭备年货的重头戏。小时候,天气稍一转凉,我几乎天天叮着奶奶问还有几天过年,过几天杀猪,经常一天要问上好几遍,恨不能用刚学会的减法,减去一些又累赘又挡事纯粹无关紧要的日子。她告诉我,天一下霜就杀猪,然后再过一个多月过年,最后附上一句:“小孩巴过年,大人盼种田;奶奶老了,过一年少一年。”我哪管得了那些,早晨起床第一件要紧的事就是看有没有下霜,沮丧地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埋怨霜懒没我勤快。霜终于盼来了,杀猪的嚎叫声随即惊天动地的响,我欣喜若狂地抱紧奶奶大腿,仰起头,使出肺活量最大化,如同发现紧急军情,向空中奶奶昂扬的耳朵报告:有人家杀猪了,正在杀!她绷沉着脸,装作没听见,拿我的激动当耳旁风,急得我连续重复好多遍。她知道,我的报告就等于判她的猪死刑,定将被第二个杀掉,回回如此,否则,我准闹得她夜不能寐,发头晕病。
  奶奶信佛,常唠叨猪也是条命,因而,年猪最后的晚餐她安排得极其丰盛,比我们晚饭吃的还好,唤猪喂食的声音也变了调,颤动着悲凉的成分,就像送别她的朋友进法场,与过年唱对台戏。那猪平时猪头猪脑,午时三刻精明起来,闻到不祥的气味,听见同类凄凉无助的叫声,明显躁动不安,食量反而大减,连夜屁滚尿流地写着臭哄哄的遗书。奶奶的心情愈加低迷,我则已把黑猪看作一块块色泽斑斓的红烧肉了。第二天,奶奶的脸阴得能整出水来,失望地看着自己的猪被屠夫们抬上断头台,转身躲进屋里,远离血腥的场面。而我却上蹦下跳,喧宾夺主,像蚂蝗般叮牢杀年猪活动,亲自动手拔下几簇经开水烫过的猪毛,仔细欣赏由活猪渐变为猪肉的流程和每一个微小的细节,比看场战斗故事片过瘾多了!然后,用鲜肉、血子和青菜或辣萝卜,满满烧上一大锅,那香味五里路外都能嗅到,惹得猫狗们淡忘职责,在桌下抢骨头啃,撕破脸皮打群架,热闹轰天,为过年营造了很好的氛围。第一顿吃年猪肉俗称“打猪晃子”。
  春节前十天左右,家家户户必磨豆腐,来了客人,豆腐也是一道重菜,表明主人大方舍得。蔬菜地里有的是,不稀奇。石磨一个村子仅有一、两盘,用磨无需统一安排,老规矩是按房屋坐落、左邻右舍的方向顺序自动顺延下来,摊到谁家,不管白天黑夜,照常起磨,不耽误人家用磨时辰。移动四、五百斤重的石磨和磨盘全靠肩挑人抬,男人们的活,少数人借机显示骨骼雄壮,有把子好力气。
  毛估天把轮到自家了,前一天晚上用温水浸泡黄豆,将豆子温暖得膨胀、胖大起来,再用清水滤几交,淘干净,一瓢瓢或一碗碗倒入杯口粗的磨眼。小磨一个人拉动,叫拐磨单,大磨要两人合在一根磨杠上推,为推磨,都很费力,转得头晕目旋。尽管累得汗透内衣,气喘嘘嘘,但脸上却荡漾办年货的欢笑,掩不住迎春的兴奋。
  看着满盆泡开花的黄豆,我的小嘴也乐开了花,美中不足的是,排到我家磨时大都在晚间。我端条小板凳,坐在屋角,监视爸妈在昏暗的油灯里,推动石磨,说着年货置办进展和缺项的补充情况,磨碎的豆粉浆一圈圈从磨孔里溢出来,没规则地慢慢落入接着的大木盆中,像倒挂的液态钟乳石。奶奶不时伸手把磨眼周围的豆子赶进去,往磨眼里倒瓢水稀释,使磨碎的豆浆快速流淌出来,提高效率,满屋子充斥着腥膻的生黄豆气味。磨豆子这个环节最耗时。然后,用白纱布过滤出豆腐渣,浆液放锅里煮开,盛入大水缸,点进石膏,再一盘盘或一幅幅地舀入模子里,盖上锅盖,压上石头或大人站上面踩压,黄浆水沥净后,一板白嫩服贴的豆腐便吐着能见度很低的热气出台了。
  全套制作过程约四小时左右,此时已夜半更深,月影西斜,至于天上有没有星月与我毫不相干,没耐力去关心,热豆腐西施出笼时,我早已等不及坠入梦乡去瞧瞧年货了,嘴里说着梦话,嘴丫丁咚口水,迷迷糊糊以舌头当豆腐津津有味地嗍。奶奶扭耳朵拍屁股轻声唤醒我,抱到豆腐近前。我两只小手擦橡皮样擦光两眼眶睡意,雪白温顺的豆腐在母亲刀下被打划成一块块正方体,棋盘一般整齐,我急忙摸不清楚河汉界。母亲从棋盘的边角卸下一块(位置不是新疆就是上海)递到我手里,那纯正的豆腐香气冲得我直打激灵,赶紧双手捧牢,捺入口中,放肆地享用,吃相比猪八戒啃西瓜还碜。逗得他们疲劳而开心地笑着,空自感受过年,而我已很实惠地品尝到喷香的“豆腐拐子”,公开偷吃了春节的“禁果”。
  进城工作快二十年了,独立撑起门头,但从不考虑准备年货,年年父母在乡下一应料理齐全,无需大动干戈。倒不是我疏懒,而是想法很固执,总认为乡下的猪肉、豆腐、蔬菜等等,才称得上绿色食品,那饭菜里蕴涵原始纯真的口感,可吮吸到五千年来过年的乳香与气息,吃出古往今来的年味。
  不过,也有个不小的遗憾,现在很难重温过去杀年猪和磨豆腐等现场直播的快感,我长大成人了,奶奶的话是对的,没有人愿意长大,大了更不想那么快就去过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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