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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坚硬的牛皮:鼓

2020-10-02抒情散文何也
春打六九头。节气已到了立春,我知道,这是季节无以言表的皈依。在先农坛的犁头即将开耕之际,我必须放弃一切。等待耕耘。那些被铧起的泥土,僵硬的自在的泥土,将成为一年中最端庄最虔诚的泥土。茁壮地繁衍,生育。而事实上,我们所熟悉的东西,也随之不复存



春打六九头。节气已到了立春,我知道,这是季节无以言表的皈依。在先农坛的犁头即将开耕之际,我必须放弃一切。等待耕耘。那些被铧起的泥土,僵硬的自在的泥土,将成为一年中最端庄最虔诚的泥土。茁壮地繁衍,生育。而事实上,我们所熟悉的东西,也随之不复存在了。就像时间,那由来已久的时间,由鼓而肇启的经久年月。它将响遍原野的每个角落。这是和庆典、祭祀、死亡、沉重有关的愉悦,充满了矛盾的慰藉。在无数庄严的远祖面前,鼓,接受了一个仪式。关于完美无缺的衰败。
我踏着松软的落叶在路畔走着。深处的草还是绿色,上面覆盖着黄色的枯叶。那些还在树枝上垂挂的败叶,仿佛一只只手,沮丧的无力的手,正在召唤着什么。在这个苏醒的季节,假如人们还有足够耐心,奇迹就会发生的。比如,此刻我听到的悠远缥缈的鼓声,绵延不绝,踏空而来。那是远古的声音,苍茫,清越。它只属于鼓,或鼓一样美仑美奂的谎言。对于黄土上的魂灵来说,这一刻,死亡和生命之间的对立并不像我们认为的那么绝对。生命在死亡中延续,死亡在生命里穿越,就像牛皮幻化成大鼓一样,重生,或传承。“时间的指针,将走遍日晷,一切将包容在瞬间。”南美大陆的何塞,这样规整这样叙述。
在死亡之神的黑色的笼罩下,鼓声,抚摸着村庄疼痛的悲伤的残容,吟唱着,释放着。一个民族最早的歌舞以极其简陋的形式雏化了。
长勺之战的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咚咚”“锵锵”,在一个博大的童话世界中,难以置信的历史与现实生活一样神奇:千钧一鼓,以弱胜强。发黄的史册因鼓的响彻、雷动而鲜活。我接受了它们,它们也接受了我。我想象着一阵阵凉爽的风,在一个个瞬间被刻上了忧伤的记忆。梦魇般的记忆。仿佛被逝去的往事所萦绕。只有乏味的,热血的死亡,如同鼓声所昭示的那样。我举起了揖拜的双手。一切空空如也,从没发生过一样。

祢衡骂曹的鼓。面南朝北,隐忍宽厚。一个朦胧不清的人物轮廓,一个狂放的生灵。他的一辈就是为了诅咒谩骂而生的。伤心的鼓,悲情的鼓,即兴演奏的鼓。几十年来,这鼓声一直鸣奏着同一个主题。他的生活只不过是两次鸣奏间的插曲而已。从声音出发,凝滞,或融合,祢衡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影子。那是横贯历史的声音。脆弱而坚硬,牛皮一样。但是,在宿命的阴影里,他的心灵只获得了死亡的安宁,与流放。之后,还有竹林七贤,徐文长,关汉卿们。他们的愤怒、狂放与悲怆奔涌着,乃至超越了一个时代,影响了一个时代。
但是更多的鼓,却还是祭日里与死亡相关的鼓。比如扇鼓。太平鼓。长鼓。腰鼓。对于俗世来说,这是一些深远的象征。隐喻,或博弈。香火缭绕,经声阵阵。鼓声所呈现的主题渐渐消失了,逃脱了,缺失了。午夜的月光下,现实变得神秘而忧郁。人们带着巨大的沉默,甚至荷载着重负,活着,出生,怀念,失败。那是一种充满了焦虑的盼望,寻找。空寂,茫然,断裂无序。它在期待着,聚集着一种磅礴的力量,破空而入。不久,它就要沉寂,消融,死亡了。这是黄土的魂魄,也是象征性的命运全息图。它的奥义,远非一张牛皮那么单纯。毫无疑问,鼓声是贫瘠的,但也是阳光的。他们相信,阳光下的一切都美好,向上,仿佛绵延不绝的声响一样,自救而又救人。于是,一个自由的天地就这样缓缓打开了,闭合了,庙宇似的,让人牢记住“认识你自己”这样的话。其实,这正是古希腊德尔斐神庙上的箴言。传世,不朽。
一个人的履历被埋在了泥土下,一通鼓的记忆却留在了现实中。一瞬与千古,早已恒定。那声音注定是孤独的,然而又是自由的。它那包容在影子下的某种严肃,坚硬,正是粗砺的生灵能够生活着的态度。我看到,在此起彼伏的响动中,它正从尘土飞扬的尽头朝大地俯瞰。它们的生命和它们的消逝也将陪伴着一具具疲惫的身影走向宿命,走向遥远。
我长久感动于这种祭献,流放,和皈依。但却无言。

[ 本帖最后由 何也 于 2009-2-23 12:2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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