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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殇

2020-10-02叙事散文蒙正和
桥  殇蒙正和2007年11月18日,一个秋风萧瑟的早晨,我又一次登上横跨在漾濞江上的河西大桥,去追忆一段渐行渐远的艰难岁月,复原一条日渐消失的钢铁运输线和一座被人们渐渐淡忘的钢铁桥梁……在我脚下这座大桥上游十余米处,原有一座雄伟的跨江钢缆

桥  殇

蒙正和

  2007年11月18日,一个秋风萧瑟的早晨,我又一次登上横跨在漾濞江上的河西大桥,去追忆一段渐行渐远的艰难岁月,复原一条日渐消失的钢铁运输线和一座被人们渐渐淡忘的钢铁桥梁……

  在我脚下这座大桥上游十余米处,原有一座雄伟的跨江钢缆吊桥,漾濞人称它“吊桥”,外地人称它“漾濞桥”。漾濞桥是千里滇缅公路上的一座英雄桥,曾经辉煌过,给人们留下过许多美好的记忆。岁月匆匆,光阴荏苒;涛声依旧,物非人非。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喇叭声声、车水马龙。吊桥只剩下两组桥柱,隔江相对,默默无语,给人平添几多沧桑。那座曾经肩负着历史重负,承载过无数奇迹的大桥,随着时代的脚步,完成了庄严的使命,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已经和正在被人们遗忘——虽然这本是不该被遗忘的。

  七十年前的今天,是漾濞历史上最庄严肃穆、激情悲壮的一天。从漾濞江边到顺濞河畔,在36公里的路线上,6000名民工齐上阵,开工修筑一条划时代的公路。也就从这一天开始,由滇西重镇下关至边陲小镇畹町,在548公里的路线上,滇西20万各族父老上了工地,揭开了世界公路建设史上最恢弘悲壮的一幕——滇缅公路全线开工!

  “七七事变”后,日寇全面封锁了我国的海上交通,占领了主要铁路交通线。在三迤父老的强烈要求和全国抗战形势的逼迫下,南京国民政府决定修筑滇缅公路,以期打通陆路国际交通线,接受盟军援华物资,推进抗日战争的顺利开展。

  滇缅公路全长1146公里,在境内长959.4公里。起点在昆明市现今西站,在乌蒙、哀牢山脉中蜿蜒西去,跨越漾濞江、澜沧江、怒江等六条江河,翻越博南山、松山、高黎贡山等六座大山,穿过八座悬崖峭壁,从畹町出境,终点在缅甸腊戍,接腊戍-曼德勒-仰光铁路。1944年盟军和中国远征军一部从印度北部兰伽地区反攻缅北日军,同时修通了印缅边界公路,与滇缅公路相通,因而这条国际大通道又称“史迪威公路”或“中印公路”。

  滇缅公路昆明至下关段先期修筑,后来常说的“修筑滇缅公路”主要是指由下关至畹町一段公路的修筑。滇缅公路出下关西行,走向与古代西南丝绸之路博南古道一致。出天生桥,沿天威径进入漾濞县境,经合江铺、鸡邑铺、驿前铺(金牛铺),在下街子过漾濞江,再经柏木铺,翻越秀岭铺,顺八达河(《徐霞客游记》中称九渡河)达太平铺,又经打牛坪,过顺濞河,进入永平县境。因漾濞县小人少,根据云南省府的决定,四十里桥至漾濞县城下街子一段由凤仪、蒙化(今巍山)两县修建。“漾濞县出民工6000人,承担漾濞江至顺濞河一段,全长36公里。”1937年漾濞县3000户、20000人,征用民工占全县人口的百分之三十。为了如期完成公路施工任务,此前县府就曾征调民工参加公路勘测,因而实际征用民工超过六千。

  从漾濞江西岸至顺濞河东岸,彝、汉、白、回、苗、傈僳各族父老兄弟姐妹在崇山峻岭里安营扎寨,用原始的工具修建公路。有的是父子同上工地,有的是夫妻同上工地,有的是母女或婆媳同上工地。1937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民工们餐风宿露,披星戴月,克服了常人难以克服的困难,有的甚至冒着生命危险,苦战在工地上。十天半月,年迈的父母或是幼小的儿女还要爬山涉水送口粮。有的民工因疾病、工伤事故等,永远长眠在公路边。《漾濞彝族自治县志》载:“全部工程征用民工1.8万人(次),出勤85.59万个,完成土石方55.61万立方米,于1938年5月30日完工。”有文献记载:“在9个月的时间内,20万劳工在施工机械严重缺乏的情况下,用双手‘抠出’了一条国际运输线,堪称世界公路建设史上的奇迹,滇缅公路被称作‘抗战生命线’”。在施工中,牺牲民工3000多人,因而滇缅公路又被称作“血线”。1938年8月,滇缅公路全线贯通。当第一批6000吨国际援华军用物资通过滇缅公路运入中国时,世界惊呆了!

  滇缅公路要跨越的第一条江便是漾濞江。漾濞江是澜沧江的一条支流,公路跨江地段江面河床宽,地质结构松软,江水洪枯流量变化大,不利于架设大型桥梁。民间“铁锁云龙”的传说、1966年8月漾濞江公路桥被洪水冲毁,充分反映出架桥的艰难。虽然漾濞江桥不能与澜沧江功果桥、怒江惠通桥比肩,但它是滇缅公路第一桥,地位至关重要。

  关于这座桥梁的修建情况,历史资料不多。所幸1938年11月16日走马上任的滇缅公路运输管理局局长、工程师谭伯英,滇西抗战开始后被迫中断了工作回到美国,在纽约MACG—HILL出版公司出版了畅销书THE BUILDING OF THE BURMAROAD(《修筑滇缅公路纪实》),1945年6月再版,为研究滇缅公路及滇西抗战历史提供了弥足珍贵的第一手资料,书中对滇缅公路运输管理局总部1939年迁来下关后的情况作了生动描述,对漾濞江桥的修建情况也有简明扼要的记述:“离开下关后,我们很快进入了坚硬的岩石地区,不久就到达了漾濞江。江水来自雪山,非常湍急、清澈和冰凉。”“漾濞江河道泥沙松软,施工中打桩很深,没有大功率的柴油机……”。民工们从点苍山、层峦山砍伐粗壮的栗木作桥梁桥面,全靠人工把笨重的木料运到江边。抬杠磨烂了肩膀,鲜血染红了草鞋,民工们全然不顾,咬紧牙关奋战在工地上。形势危急,为确保如期通车,谭伯英调来两台柴油挖凿机改装成打桩机,功率为1000公斤,每分钟可打30锤。“高效率的现代机械使工作很快完成了,费用仅是人力的十分之一,柴油消耗仅80美元,整个工期只有两个月。”1938年春夏间,一座5孔单跨10米的石台木面公路桥建成了,桥址在今天的河西大桥上游三十米处,是漾濞江上第一座公路桥。两个月建起了公路桥,在当时的条件下是一个奇迹。江河上本来没有桥,人类要挑战自然,就架起了桥。滇缅公路第一桥,可以说是漾濞各族父老用脊梁支撑起来的英雄桥。

  关于谭伯英,《保山日报》登载过一篇其外孙支允成先生的回忆文章:谭伯英“早年家境清贫,以优异成绩考取北京大学历史系,因读书勤奋,受到校长蔡元培先生赏识,毕业后先到浙江大学历史系任教,后由蔡元培先生提携举荐到德国留学。受到当时科学救国思潮的影响,毅然弃文学工,选择了当时国内落后的汽轮机专业。经过7年苦读,获得柏林大学工学博士……1973年逝世于美国,他至死不愿加入美国籍,以中国人的身份落葬异乡。”

  滇缅公路通车后,爱国华侨领袖陈嘉庚先生发动南洋华侨捐款,购买1000辆汽车捐献给祖国,此后又募捐购买捐献了500多辆。先后动员组织南洋华侨机工3000多人回国服务,成为滇缅公路运输队伍中的技术骨干。那时昆明成立了西南运输处,下辖20个运输大队,拥有汽车3000多辆,全部投入滇缅公路运输。车队从腊戍火车站装载国际援华物资运到昆明,再由其他车队运往内地或前线。漾濞桥上,东去西来的车辆川流不息,时常是不分昼夜,不见首尾。车辆与日俱增,石台木面的简易公路桥无法抗御洪水的冲击,难以承受车流重负,进入雨季时通时阻。一次,上百吨抗战物资急需过江,江桥被洪水毁坏,漾濞父老们一边在技术员的指导下抢修大桥,一边抢运物资,硬是用肩头把物资一包包、一件件扛过江。漾濞父老还未抚平修筑公路造成的伤痛,又为抗日保路护桥,为大军筹集粮秣,作出了巨大贡献。

  1942年初春,远征军10万将士通过漾濞江桥,金戈铁马滚滚西去,杀奔缅甸战场,与英军共同抗击日军。车辚辚,马萧萧,将士刀枪各在腰,尘埃不见漾江桥!那是一个多么振奋人心的场景,漾濞父老到江边送行,以壮行色。在那些日子里,漾濞桥上车水马龙,昼夜不息。漾濞江咆哮了,漾濞江峡谷沸腾了,一座普通的桥梁承担起了抗日救亡的历史重任!

  远征军出缅作战旗开得胜,极大地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抗战信心。但是英军怀有异心,初战后美军参谋长当方面指挥英军撤退至印度,远征军统帅部无力驾驭复杂多变的战役局面,至使同古防线被日军击破,战局随即急转直下,出缅部队溃不成军,多少男儿空怀杀敌报国之志,一腔热血枉洒异国疆场。杜聿明兵败野人山,戴安澜马革裹尸还。那是一个腥风血雨的日子,漾濞父老披白含悲,扶老携幼,到江边桥头哭迎抗日忠魂……4月28日缅北重镇腊戍失守,滇缅公路被截断。日军于5月2日攻陷国门畹町,扬言一周攻占昆明。5月5日,日军先头部队到达怒江西岸,我守军不得以炸了惠通桥。芒市(潞西)、龙陵、腾冲相继沦入敌手,保山被日机轰炸,大批侨民、难民、散兵游勇通过漾濞江桥,逃住下关、昆明。一时间,大后方变成抗日前线,滇西危急,云南危急,大后方危急!

  5月4日深夜,十一集团军司令宋希濂将军得最高统帅部令,赶住黑岭铺滇缅公路运输处总部,紧急征调550辆汽车,筹运部队赶往滇西。又令驻祥云的三十六师集结待命,准备乘车西进;令师长李志鹏即刻动身赶上已乘车出发的先头部队一零六团,抢占怒江东岸高地,迎击进犯日军。敌情如火,军令如山!5月5日上午10时,几乎是炸毁惠通桥的同时,一零六团团长邢正诗率易浚华先头营到达指定位置,遂与化装成难民混过惠通桥来的日军展开激战。6日,一零七团赶到并投入战斗。宋希濂将军6日下午3时由昆明乘军用飞机到云南驿,再改乘汽车,7日下午3时到达保山。后续部队乘车西进,铁流滚滚,通过漾濞江桥开往前线,稳定了战局。卫立煌将军饮马漾濞江,在各界民众欢迎集会上慷慨陈辞,决心誓与日寇血战到底,早日收复滇西失地!此后,十一集团军、二十集团军各路人马通过漾濞江桥西进,也不时有部队换防调动,到大理、邓川、祥云、楚雄休整,养精蓄锐后又重返战场,因而漾濞江桥成为滇缅公路上最繁忙的桥梁。

  滇西抗战期间,惠通桥炸断了,功果桥也常遭日机轰炸,但漾濞江桥始终屹立在漾濞江上,由昆明至怒江东岸的滇缅公路始终畅通,部队辎重从漾濞江桥通过,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前线。为了保护大桥,江东岸竹林寺配置了高炮连,设了防空无线电台,桥西由护桥队、交通警备队驻守,县城设置了防空警报。日机从保山方向飞来,防空无线电台已得到情报,立即通报给高炮连和守桥部队,高炮连官兵迅速进入三个高炮阵地,高射炮、高射机枪指向天空,严阵以待。一旦敌机飞临漾濞江峡谷,守桥队发射烟幕弹,县城鸣放防空警报,一时漾濞江峡谷烟雾腾腾,日机多次图谋轰炸终未得逞,漾濞江桥安然无恙。曾经有一个笑话:日本空军听说滇缅公路下关附近有座“四十里桥”,决定实施轰炸,好几个飞行员争着要立头功,“四十里长的公路桥,轰炸起来不是蛮有把握么?”谁承想几架日机在点苍山、漾濞江上空瞎转半天也没发现目标,反让驻扎在云南驿的盟军飞虎队逮个正着,一举将日机击落于高山峡谷之中……
为了保证滇缅公路下关至怒江前线路段的畅通,确保远征军反攻腾(冲)龙(陵)的胜利,1943年春,在石台木面大桥下游二十米处修建了钢缆吊桥。吊桥净跨55米,全长81.4米,桥面宽4.2米,荷载10吨,限单车过桥。

  在滇西抗战中,军民同仇敌忾,凭借怒江天险,并肩抗击,在美空军的支援下,与日寇进行了三年艰苦卓绝的英勇战斗。远征军反攻的日子终于来到,侵占滇西的日军末日来临。1944年5月11日夜,远征军左右两集团抢渡怒江天险,经半年浴血奋战,克松山、夺腾冲、下龙陵、占芒市,次年1月20日收复国门畹町,在全国抗日战场上率先把日寇逐出国土,恢复了滇缅公路国际交通。

  抗战胜利后,漾濞江吊桥仍然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仍然是滇缅公路上的重要桥梁。解放后,滇缅公路改称昆畹公路,后又改称昆瑞公路。六十年代,在吊桥上游一百多米处修建了钢筋混凝土公路桥,桥东头设车站、饭店,吊桥一度闲置。1966年8月,漾濞江爆发百年不遇特大洪水,新建大桥被洪水冲毁,而吊桥岿然不动,仍然安稳地横跨江上,又恢复了昔日的繁忙。我脚下的这座大桥是1973年修建的,次年竣工通车,形成间隔十余米的距离内两桥同跨漾濞江的独特景观。改革开放以来,昆瑞公路改线,规范称为320国道,在漾濞境内由平坡跨漾濞江,至顺濞河注入漾濞江处溯河而上,在太平乡普莽村过河进入永平县境。老滇缅公路漾濞江边至永平县北斗乡梅花铺一段改称漾梅公路,这段公路和吊桥渐渐沉寂下来。1993年9月,漾濞江再次爆发特大洪水,为确保下游邻近大桥的安全,有关部门拆除了吊桥钢缆,从此漾濞江吊桥仅存两组桥柱凭后人瞻仰了……

  历史总是要前进的。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进入新世纪以来,漾濞经济建设突飞猛进,交通事业迅速发展,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状况大大改善。国家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边疆民族地区迎来了交通事业发展的新机遇,大(理)保(山)高速公路与楚(雄)大(理)高速公路在大合江对接后穿境而过,大(理)瑞(丽)铁路将由县境内通过,铁路桥将在河西大桥下游横跨漾濞江。在党的十七大精神鼓舞下,昔日丝绸之路经过的地方、滇缅公路经过的地方,必将展现出花团锦簇、幸福安康的繁盛景象。

  今天,当我们乘着豪华中巴、大巴和新款轿车,奔驰在平坦通达的高速公路上时;当我们在这长虹般的大桥上闲庭散步、消磨幸福时光时,怎能忘记七十年前漾濞江峡谷里那一幕幕血与火的惨烈场景,漾濞江大桥上那不绝于耳的汽车轰鸣和喇叭声声?正如谭伯英《修筑滇缅公路纪实》后记所言:“我衷心希望滇缅公路的修建过程能永远非常清晰地保存在人们心里,这比在终点站昆明或者在畹町建立一个永久的无名英雄纪念碑更为重要。”漾濞江桥,滇缅公路第一桥!作为一个时代的壮举、一种历史的记忆,它永远屹立在漾濞江上,永远留存在我们的记忆里……


  参考文献:

  《血线》、《常胜将军的死亡之旅》、《保山政协文史资料》、《漾濞彝族自治县志》等。

                       2007年12月8日  初稿
     2009年2月13日  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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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蒙正和 于 2009-2-14 09: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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