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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城市的记忆渊源

2020-09-17叙事散文房子
一座城市的记忆渊源“我看见我在那个夏天,走入一座城市……”天色渐渐暗下来,我们坐在一个废弃的小型会议室里。他掐灭了烟,看着窗外。在他的描述里,我有这样的印象:那是一个很大的城市,像一个人敞开的怀抱,像一个会打扮的女人,不留人为痕迹的面容;每

一座城市的记忆渊源 “我看见我在那个夏天,走入一座城市……”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们坐在一个废弃的小型会议室里。他掐灭了烟,看着窗外。在他的描述里,我有这样的印象:那是一个很大的城市,像一个人敞开的怀抱,像一个会打扮的女人,不留人为痕迹的面容;每一条城市道路,会让他产生走上去的冲动,就想一直往前走,不愿停下来;那个城市清洁了他的身心,把阳光和花香留在了他的身体里。
他在不同时间地点,讲述故事的片段。那些细节,无关紧要的,我基本都忘了,有些就像一根捆绑在树上的勒条,陷入内部,在我的记忆上,打上疤痕样的烙印。
“你知道,我伤痕累累,在这个小城里,被一个亲密的人背叛,仿佛肢解。理智告诉我一切还得继续,那么,我就想逃出小城……”他说这些话,让我得以想见,他去的那个城市,既是对一个地域一个人的渴望,也隐含了疗伤的目的。
人对陌生的东西,产生新的记忆,正如熟悉的物象,唤起曾经发生的一切。我理解,他的逃离。他说,没想到一次逃离之后,接着又是一种更揪心的逃离。到那个城市之后,他以为那是一种脱胎换骨。以一种新的记忆覆盖旧的记忆。但他没想到,新记忆产生后,又是一次深刻的撕裂。
返回小城之后,他陷入新一轮的记忆之中,身在这儿,心在那儿,不断瘦削下去的身体,忽然提醒他:某个无常时刻,他突然会像那些自杀的人,从世界上消失。他不确信,再次问自己。他立刻又说,不会的。
他讲,一次外地采风,在分别的路口,一个女人拥抱了他。从女性身体传递到他身体的温热,频频从记忆里跑出来。这让他想起,他和一个女人的生活,他一直陷入不安和恐慌。他在逃离生活中挣扎。在一种无路可逃的情绪里,身体陷入生活绞杀的碎片化的时间里。
“你遇见了一个人,一起去了那个城市……”我看着他,微笑说。他的表情是轻松的。他说,在没有到达另一个城市之前,反复做梦,源源不断的梦境,不停细化场景:直到他们的身影出现在一条街巷里,女人拿着相机对着他拍照;他坐在一张藤椅上,眼睛注视着对面。也许就是几秒钟,但回忆起来,时间很缓慢,一种闪着光的热力,从对方眼睛里散发出来,一股暖流进入身体,悄然融化他;夜晚,他入住的房间,宽大,白色的墙壁,像棉絮包裹他的床,给了他一次最甜美的睡眠……
他说,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像充溢着水泡,酥然而沉迷,仿佛有能量向外散发。
他对某些东西的记忆,就像推开一扇门,等着他的人,仿佛一株植物孕育出来的花朵,迎着他的到来,那开放的一笑,醉了他的身心。他说脑子里闪过十年前,在一个城市遇见的女孩。我说,那后来呢。十年后,这个小城大面积的种植樱花树,四月路边的树成排开出粉白色的花,他一下子回到十年前。他从一个房间里出来,走到两边樱花怒放的那条街上。
那一刻,他才知道,美的记忆刻度,埋在他的肉体里。后来,一个城市,一条街,一个人的神态,从记忆诞生的那天起,就存在了。他想起当时的话:它们一经出现,就永恒了。
我记得他描述的城市,街道比小城宽一倍,干净得像人的脸;那些奔跑的车辆像流水滑过沟渠,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而去;街边树木浓荫蔽日;一个宽大的公园,许多穿着整洁的人,在悠闲散步;在两幢商业楼房之间,步行街宽大的像一个小型广场。他在那儿散步,仿佛走入天上的街市,让他这个外来人,内心注入了清洁的流水……
我仿佛看见从他记忆里走过的人,在现实里,或梦境里,留下的印记。他靠回忆那些细节,回到一个人的世界里。即便在黑暗中,那些声音和场景,都能填充空白的时间。不过,他伤感,绝望,他觉得一切都过去了,新的记忆取代过去的记忆。其实,这是一种错误。他认清了后来的自己,也发现了那些东西仅仅存在于记忆。
坐在小酒馆里,我们一杯杯喝着热辣的白酒。酒精浸透了身体的细胞,像火焰点燃这源源不断的话语。我仿佛在自语:有些地方,你去过一次,再无可能二次抵达。你更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当一个记忆深刻的人不告而别,留下的空白,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缺口。你回忆的场景和细节填充了那个黑暗的深渊,渐渐地,你从那儿走了上来。时间推着你,走到了别的地方。当一切都回归平静,你回头看,一生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的故事,在一个虚拟时空疤痕里。更早时,他不敢讲,也不能想,他恐惧一种回忆方式,让他窒息。仿佛梦醒之分,人跌入冷谷。他说之前,从没遇到过一个想遇到的人。从年轻到年老,有许多美丽的事物,给过他犹如阳光落到心理的明亮。但随着生活的继续,仿佛光渐渐熄灭了。
“我们没有说要一起生活,但那些地点和灵魂的邀约,把我的愿望放置在了一个小院子的绿荫下,那些话语,早就给了这样的答案。”
“当记忆像植物一样出现在春天,每一片叶子里,都饱含了回忆的内容。我一直记得它们对我的占有,其实,那也是一种自我沦陷的拯救。”
他说,人世间有一些不要言明的诺言,像风吹到花草上,就能生长和开出花朵来。所以,人间的风雨,谁又能抵抗得了呢。人会被许多外力带走的。
那个下午,我去拜见好久不见的他。他的那间小屋里,水杯里冒着茶水的热气,他说刚读完一本萨特的书。我说,意识决定我们的存在,萨特的存在主义。他的表情从倦怠中露出一丝微笑。也许阅读让他累了,或者他陷入的生活让他累了。总之,他的表情显示出,一朵花从沙漠中长出来的样子。
我给他看我写的文字,那些写在书里的话语给他带来宽慰。他身边木头架子上的绿萝,叶子干净而油绿,看上去像一盆徦的花。盯着它看了几秒,就知道它是天然植物。“植物长成这样,真是不可思议。”他又说:“人是万物借以显示自己的手段。”他说萨特这么说万物的。
所以,可以看得出人的重要性。我说。他不置可否。
他后来独自一人到过那个城市,在一个春天。我问他生活某些内容的发生是可以预谋的吗?他说不知道,也许不是。总之,他坐在一列火车上,看到了沿途的植物,生长得茂盛。这助长了他的心情。他说,永远记得,各种颜色的植物,让他如此细致地看到了一个不同于过去的春天。
我说记得那时候,你开始讲述的场景和细节,一些地点和顺序,你弄不清楚了。你的记忆出现故障。他说,不是,是焦虑导致的混乱。他越来越老了。我记得,他白发突然增多,牙齿疼痛,身体出现肌肉劳损……这违背生理的自然变化,是外力所致。他说:还好,我有记忆。
我和他,站在一扇巨大的玻璃窗前,无声天光包围我们,我脑海里浮现出一朵花,一个婴儿睡在那儿,然后,缓缓浮起一个人的身形。他说,那就是一个城市的记忆化身…… 2018年5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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