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映山红开放的地方

紫书兄：
当你启开信封，看到呈现在你面前的这几瓣落红时，你不要以为是春天留下的标本，这是刚刚才从枝上采摘下来的新蕾。你也许会奇怪，映山红不是春天才开放的么，现在是重阳节，怎么会有映山红，不是温室栽培的新种吧！不错，这是杨岐绝顶的重阳，这里现在不但有九月开放的映山红，高耸云间的台视差转台，还有终年厮守在这海拔千米的守台老人，这里是你们生活在城里的人无法了解的一个世界。
重阳日，我独自上了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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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的辛苦也没法跟你一一细说，荆棘，崖壑，登到绝顶，身上全是划破的血痕，用一句成语叫体无完肤。辛苦自然是辛苦的，但一路上收获的野果也颇喜人。毛栗你们知道吗？形状和普通板栗没什么两样，不同的只是不论树还是果，都比平常的板栗小。藤梨子你们知道吗？哦，对了你们叫猕猴桃，到了九、十月，山上最多，从来就是任他自然成熟脱落，然后成了鸟兽们的美食，近年来好事者研究说，这是百果之王，滋阴补肾，还可以酿成猕猴桃酒，那都是你们城里人作兴的玩意儿！我们虽不当一回事，但味道的确不错，刚摘下来，硬硕浑圆，入口酸麻难受，只要埋在谷堆里过两三天，就变成软绵馥郁，不小心连舌根都吞了去！山上还有内红肖、玛璃珠、地伏子等等，更多的就是在秋风中绽放的野菊花、马铃丹，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现在寄给你的映山红，就是快到山顶的时候采的，这里有成片成片的映山红林，现在是东一簇西一簇，可以想见春天怒放的景况，九月的映山红虽不如三月的热闹，在秋风中摇曳，自有风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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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登上峰顶，天地为之一宽，御虚凌风、遗世独立，西风振起单衣，给人以飘然欲仙的感觉。
俯视人间城廓，仿佛是一个玩童打乱了一地积木，金色的田野，一片连着一片，间缀在苍翠的丘陵间，萍水栗水蜿蜒西去，直入三湘大地，萍乡、浏阳、长沙都在茫茫然不可辨之间，而西南的醴陵，东面的宜春都为群山万壑所隔，西北群峰，如波涛起伏，层层叠叠直接青冥。
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盱其骇瞩。
紫书君，此时此刻，你说脑际里还会有那些成败是非得失荣辱吗？这一切都显得多么的微不足道，人世间的勾心斗角，在这时显得多么的可笑！怪不得夫子会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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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后是一山坳，两峰对峙，宽不盈十丈，中间耸起着五十多米的铁塔，仰头望去，苍白的秋日高高地挂在塔尖，塔下是十五平方的小屋，除摆满了仪器外，就是两张折叠单人床，一应人类生存的最简单用具，旁边还有一个临时帐蓬，在西风中晃荡，里面是土灶、柴草、碗筷，一切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奇怪的是，这里竟然可见到两桶清澈的清水。
守台人是一位不起眼的干瘦老者，他告诉我，在这峰顶的阴阳两面，不过百十米，各有一穴奇泉，旱季不涸，雨季不涨，平静和一如古井。在老人的指点下，我在峰阴的竹林里找到了这汪泉水。
小潭竹林掩映，倍添幽意，潭边肆意生长着幽兰、野花，争奇斗艳。泉水不见来处，似乎天生便是这么多，缓缓的溢出潭口，汇成涓滴小溪，汩汩而下，顿时让我想起在这不远处何大仙庙的水帘子来，原来何仙庙的水帘，就是从这里下去的。我惊讶于造物主人神奇，在这绝顶，竟然生出这等奇异的泉水，如果说，水往低处流，这些泉水又是从何处来呢？
柳柳州说：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弃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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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坳的两旁山坡地，被新垦成菜地，整齐地种上蔬菜，还有板栗、桔子、茶叶，经不住这里的风沙，树和菜都有些萎焉不振，唯有这里的茶叶例外，叶片肥厚油绿，这里当然是最正宗的杨岐云雾了。
守台老人，姓名不详，似乎他们自己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们的生活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简单、枯燥、艰苦，米、油、盐、菜等等所有的生活用品都要从十几里外的山下肩扛手提上来，最大一宗就是发电用的柴油，还有用于机械保养的设备，这里不通车，只有仅可容人的樵径，一到大雪封山，一两个月无法下山，幸好有的是柴火，俯拾即是，冬天还容易得打发，他们自己也种些蔬菜，但经不住风沙野兽轮留糟蹋，他们听不到笑声，也听不到哭声，过久了，连自己也忘记了怎么说话，整天相伴的是云是雾。
老人告诉我，这里也偶尔来过人，右三五个或成双结对，还有的提着照相机、三用机，甚至扛着锅子上来的也有，热闹终归是他们的，一到傍晚，他们就把热闹带回山下，把寂寞留给了绝顶。
紫书君，你们那里知道，守台人的寂寞，只不过是为了你们城里人、乡里的都能看得上更清晰的电视，更多地了解除这里之外的精彩世界，为了千千万个家庭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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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却没来由地羡慕起他们来。
不是吗？这里没有汽车尾气，没有无休止的股市行情，没有拥挤不堪的人行道，没有争吵、没有长工资、没有闹离婚……
是上看云海日出，晚上看人间灯火。春天看遍山竹笋，漫岭山花，九月采新熟的山果，如果愿意，还可以生一堆篝火，狩一回猎，运气好还能逮到一只野兔或一只麂子。
紫书君，你是不是以为我痴人说梦？真的，我想在这绝顶结一方草庐，然后静静地研经究史、习贴模碑，悠闲中消岁月，无为处渡光阴！山中无甲子，多么令人神往！
是的，你也知道我到底做不到，最少现在做不到，滚滚红尘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逼着我们去做。
紫书君，什么时候你能来我这里，我陪你一起到这绝顶，哪怕是做一回假隐！

1996年重阳


[ 本帖最后由 江湖小李 于 2009-3-3 15:3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