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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秋如白

2020-09-28抒情散文瓜棚闲语
秋如白,算得上是小镇的名人。你到小镇人家做客,没准那家堂屋,就挂着秋如白的字画呢。我姑爷爷家,就有秋如白的丹青笔墨。一幅挑山的中堂,画着一只苍鹰,锐利的眼,刚劲的喙,还有一双如钳的足,抓着一根颤颤巍巍的松枝。画面的左上方,一朵庆云托着如轮的



秋如白,算得上是小镇的名人。

你到小镇人家做客,没准那家堂屋,就挂着秋如白的字画呢。我姑爷爷家,就有秋如白的丹青笔墨。一幅挑山的中堂,画着一只苍鹰,锐利的眼,刚劲的喙,还有一双如钳的足,抓着一根颤颤巍巍的松枝。画面的左上方,一朵庆云托着如轮的红日,鲜活而有灵气。画两傍,配着一副草书对联,是王维的诗句,“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字画神完气足,养人眼目。今年春节,我去姑爷爷家作客,与老人家又谈到了已故书家秋如白先生。说到高兴时,一家人都免不了要哈哈大笑。

“秋如白,已经过世二十年了吧?八九年走的,嗯,二十年了。唉!”这是姑爷爷的声音。我在这种苍老叙述中,走进了小镇的历史。……

秋如白,世居小镇的南街,街名叫南马路,早年,是镇北粮管所进粮的车道。街的两面住着人家,秋如白的家在街的东面,与小学堂的大门相距不远。秋如白,在解放前,曾就读于上海艺专,跟着海上名家学过书画。学成归来,不务农不经商,只以书画养家。给商家写招牌,给人家新房画中堂、写对联,那是他的拿手好戏。乡里的小孩吵嘴,一个说,“你啊,别废话。”另一个说“绘画(废话)你找秋如白。”“绘、废”不分的小孩,搬出了秋如白,算得了一个利器,能反败为胜。秋如白的名气,在乡里就这么大,妇孺皆知。

秋如白身材魁伟,宽脸胖身,暴睛环眼,脸色是天生的紫棠色,不用上妆,就有几分铜锤花脸的架式。他好饮酒,喜舞剑,更喜养花种草。他家的菊花,品种多,花头大。每年秋天,菊花开时,照相馆都拿他家的菊花当道具。大姑娘小媳妇傍着丛丛黄紫,喜眉笑眼地被摄进了匣子里。人们就象稀罕秋如白的字画一样,稀罕着秋家的花,觉得美、喜兴。秋如白也爱看戏,喜欢淮城宋长荣的红娘,也喜欢海州孟少青的青衣。每回戏班子进小镇,秋如白都拿帖子,请角来家喝酒。相陪的都是些风雅的先生,谈文论戏,甚是欢快。我姑爷爷是这一帮里的小字辈。他腿勤嘴巧,酒量又好,怎么喝都不醉,所以他们都喜欢他。他们之中不知道谁不会划拳,他们就和他“刺土狗子”,就是玩石头剪子布。一大帮爷们,玩小孩的游戏,新鲜吧。

过去,小镇只有个简易的戏台。在这唱戏,比撂场子好不到那去。后来小镇的影剧院建成,秋如白就给剧场写海报。这事让他干,合适。六十年代,小镇上成立了化工厂,生产大穿衣镜,镜子上的美丽的玫瑰和牡丹,也是秋如白的手笔。秋如白见多识广,好说好笑,人都喜欢与他玩。秋如白逛街,住家的、做生意的都叫,“秋先生好啊!”,“秋先生歇歇脚吧!”秋先生偶尔也会在人家商铺前停脚。店里的伙计,麻利地给端上一杯茉莉花茶,滚烫地冒着热气。秋先生不急着端杯,他要闲言碎语地说上一气,把大家伙逗乐了,才喝。这时候茶的温度味道,正好。小伙计还在低头回味刚才的笑话呢,秋先生已经遛遛达达地走远了。秋先生,不白喝人的茶。小伙计想。

秋如白的画很好,尤其擅长人物。他的《陶潜赏菊》、《米公玩石》和《八仙过海》在苏北很有名气。曾和著名画家王小古教授合办过人物画展。秋如白用笔洗炼,走的是兼工带写的路子。人物设色浅淡,颇有几分古味。他的字是跟他哥秋若甫先生学的,正宗的童子功,颜柳的底子。去上海后,受康有为书学理论的影响,又掺进了北碑的意味与何绍基的古拙之风,形成了自家独有的、厚重洒脱的风格。他的字,筋骨强健,开张有度,在地方上很受欢迎。

“你说秋如白女人啊,她姓苏,是唱戏的。是秋先生把她从戏园子里要出来的。”这是姑奶奶的声音。“她长得可好看了,赛过刘巧儿呢。”姑奶奶又补了一句。“这个老奶奶有多大了啊,我见过她吗?刘巧儿是谁啊?”这是姑奶奶的孙女——小妮的声音。“哦,她死了,死了有十年了吧?”姑奶奶问,没人应她。姑爷爷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发出了呼鲁呼鲁声。……

秋如白平时给人写字画画,要收点润笔之费。经常收到的润笔是,公兴糟坊的高粱酒,和“南运二”的飞马牌香烟。如果是单位里写标语、画宣传画,那就非得留他喝酒、洗澡,外带着给些工料钱。但是过年时,给朋友邻里写对子,却是不收润笔的,算是答谢乡邻的照看。秋先生健在的时候,每年进入腊月二十四后,秋家那窄长的小院里,就不停地有人进出,夹着红纸进去,捧着对联出来。大人没空,小孩来,只要进门叫声“秋先生”就行。这时候,秋先生坐在桌边吃茶。锃亮的八仙桌上,摆着紫色的端砚。一旁青磁的笔山上,架着两管善琏瑚的大羊毫。他笑模笑样地候着。写时,他不假思索,挥笔而就。他有一肚子的好诗文呢!

1952年,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举国欢庆,报纸上连篇累牍表彰战斗英雄。这年除夕午后,写了几天对联的秋先生,吃了年饭,正在院子里看梅花,院门走进来一个人。秋先生一看,是十字路口卖早点的老黄。老黄进来开口就笑。秋先生说,“有事吗?”老黄说:“过年了,求您给写个春联。”秋先生说:“等要吗?”老黄说:“不急,下午还要上街做点小买卖。我晚上来取。”秋先生笑笑说:“行。”

下午,一条街上,都忙着贴对子,朱纸黑字,半数是秋先生的手笔。谁看了都赞,好字!但是十字路口老黄家,还是白板向人,没有一点喜庆的气氛。老黄还捧着竹匾在街上卖五香粉呢。

太阳落山时,秋先生出门散步去了。前脚刚走,后脚老黄就来了。他问秋先生的女人,“秋先生不在啊?我家的对子,写好了吧?”秋先生的女人,微微一笑,说,“好,好着呢!”说着就把卷起的对联给了老黄。老黄也不看,看也白看,他斗大的字不识一匾。天黑透了,老黄才贴好了自家的对联和挂廊。寒冬腊月,天冷夜黑,街上行人稀少,大多数人都守着锅灶在忙年夜饭呢。老黄家也莫能例外。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早晨,十字路口,老黄家双门紧闭。一些早起的街坊,从老黄家门前经过,都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有点意外。习惯于早起的老黄,懒在热被窝里,听见街上人笑,就跟老婆说,“瞧这些人乐的,这又是谁啊?”老婆说,“管他呢?睡吧!过年了,安心睡你的元宝觉。”

新年的寒风把黄家的门扇吹得咣当咣当地响,门上的对联,红得象一轮初升的太阳。纸上是秋先生写的联句,乌黑的字,遒劲有力。当勤劳的老黄,裹在被窝里睡年觉的时候,他家的对联,以经被小镇人读了几百遍,笑了一千回了。——“男人英雄炸油鬼,女人英雄跷大腿。”

哦,这是一个崇尚英雄的年代!……
[ 本帖最后由 瓜棚闲语 于 2009-4-13 17:4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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