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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梦里羊群

2020-09-24叙事散文大雪飞扬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00 编辑

梦里羊群一土地分开以后,父亲从队里赶来了四只羊,一只山羊,三只绵羊。四只羊排着队走进院子里来,像一支参观访问团,惊奇的打量着四方,眼睛里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00 编辑 <br /><br /> 梦里羊群



土地分开以后,父亲从队里赶来了四只羊,一只山羊,三只绵羊。四只羊排着队走进院子里来,像一支参观访问团,惊奇的打量着四方,眼睛里充塞着喜悦,站在院子中间咩咩的叫着。父亲抱了一抱除草时从地里背来的野菜丢在院子中间,羊们显然对已失了鲜的野菜不感兴趣,伸出嘴闻了闻,然后去墙角吃草,墙角有几棵青草长得能弹出水来。阳光很旺,父亲圪蹴在阳光里抽烟,眯缝着眼,咪咪的笑着。父亲一定在做梦。我们家的这四只羊里有三只是母羊,母羊就像庄稼一样,会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数啊。父亲的梦里一定是羊群满圈了,就像早先队里的羊圈一样,一只羊挨着一只羊,羊把人的眼睛都绕花了。

有了羊,还得有羊倌,父亲就把目光转向我们兄弟三个,算来算去,最我适合当羊倌。哥哥已经到了初中,弟弟年龄还小,自己也还需要别人照顾。我虽然年龄不大,但管理那么四只羊还绰绰有余。父亲就说让我停了学去放羊。我一听说就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让我跟在那四只羊屁股后面去打发时间,我觉得还是在学堂里混在一群小伙伴中间有意思。一副崭新的扑克牌放在炕头。我一看就知道父亲居心不良。前几天,我还偷偷的买过一副扑克牌,被母亲发现后逼着退了人家,我知道父母不是怕我只知道玩牌荒废了学业,荒废不荒废学业那不在他们的算计之列了,他们是可惜那两毛钱。现在却主动买牌,投我所好,我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就装作没看见,跑了出来。父亲也没有办法,眼里的光像缺油的灯一样渐渐暗淡。

后来听说村里的四爸收羊,羊由四爸放牧,但每天晚上羊也得到四爸的圈里去居住,一年到头四爸的收益就是那一圈羊粪;父亲就极不情愿的赶了过去。四爸数羊很有特点,他不一只,两只三只的数羊。是谁家的羊,他就叫谁的名字或称呼。于是每天晚上放羊回家,他总要堵在羊圈的门口,口里喊着:“二姑在呢!”“虎生在呢!”“三爷在呢”,看着一只只羊低着头鱼贯而入,好像自己放牧的就是村里的一群人。

四爸因为有了那一圈羊,他们家的庄家长势总是很好,让村里人羡慕不已。母亲也就经常骂我们,读书有什么用,那些字读在心里,还不如一些羊粪撒进地里。羊粪撒进地里长庄稼,字读进心里,只长一些歪理(那时,我已学会用自己的知识跟母亲顶嘴了)。

分开那年,我们学堂里的伙伴少了许多,我们邻居家的小平和瑞生都退了学,赶着牲口和几只羊进进出出,得到了街坊邻居不少的赞扬。他们也成了父母亲教育我的榜样。“你看,人家的小平、人家的瑞生,多大点年龄就能替父母干活了!”父亲显然对我们不会体贴他们耿耿于怀。



羊带给别人,倒是省了一头心。但父亲还是不放心,生怕自己家的羊伙在那么大的一群羊里吃不饱。每天晚上放学后,他总要我从四爸的羊圈里赶回那几只羊,放在自家的院子里吃独食。独食是父亲从山里割来的苜蓿和冰草之类的东西。羊们在山里早已吃饱了肚子,对父亲的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总是挑三拣四,不好好吃。但父亲却挠有兴趣地看着它们。有时还像哄小孩子吃饭一样叫着羊的名字,说好话。吃过了,又让我赶回去。

我却觉得这是一件挺难为的事情,这羊都带给了人家,你还怀疑羊吃不饱,这不是对人家的不放心吗?每次去我都不敢看四爸的眼睛。父亲才不管我的感受呢。后来也许是父亲觉得这样做实在没有必要,才解放了我。

但后来,黑头怀孕以后,父亲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又让我把黑头专门赶回家吃独食。当然这时的独食也变了,从青草变成了豌豆和大麦之类的东西。父亲说,羊要生产了,就得吃的好一点;这羊和人一样,那家人不让孕妇吃好一点呢?只有吃好了,才能产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接近年关,大雪封了山。四爸专门到我家来,说估计黑头里产羔的日子不远了,是让羊在圈里自然生产,还是我们赶回家?父亲二话没说,就把黑头赶了回来。父亲要亲自照看着自己的羊产下羔子。羊就和我家那头老骡子住在一起。父亲从此睡觉不再踏实,每天晚上总要起床几次去看。一天晚上,我正睡得香甜,听见父亲在叫我。就懵懵懂懂起了床,去了圈里。父亲点着一盏煤油灯,黑头睡在地上,痛苦的痉挛着,踢踏着腿,一只小白羊在一摊血里露出了一颗小脑袋。父亲叫我去,抱了一堆草,我在旁边点燃了。火燃烧了起来,小羊已经出生了。父亲抱过小羊,小心翼翼的烤着,像爱护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母羊温顺的站起来,伸过头来舔着小羊。咩咩的叫着,急切而又温情。



暑假来了,父亲见我一天只知道疯跑,还钻进邻居家的果园里偷吃苹果,就觉得这是对资源的浪费,就把四只羊赶了回来,说自己家的羊,凭什么要给别人屙粪。我知道这是父母给我找活计。我就只能跟在那四只羊后面去打发时间了。

我们那儿的草山还是比较大的,但我还是不喜欢放羊。那时已经分开了,家家户户都养起了骡马,最差的人家也养着一两头毛驴。到了放牧的时间,和我同龄的小伙伴们都雄赳赳气昂昂,耀武扬威的骑在牲口的背上出发了,可我却赶着几只羊伙不到他们一块儿去。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朝另一条路走去。我放的这三只羊也没有一盏是省油的灯。山里有的是草,但羊儿总是不安分。我盯着它们时,它们都是一副温顺的样子,经过人家的田地边也不偷吃一口。但我一打马虎眼,三只羊就可能匆匆的跑进旁边的地里,偷吃起来。我只能紧紧的盯着它们,嘴里也得不断的警告这些可恨的羊儿。羊儿们也没有停在一个地方吃草的习惯,多好的草,它们仅仅吃掉草尖上最嫩的部分,然后匆匆往前赶。我发现旁边地上长满了树莓,要去摘,可羊们不给我充足的时间;我看见了一只松鼠跑进了一个洞穴,跑上去去看,羊们却钻进了人家的地里。在山里的大部分时间,我就盼望着开学。开了学,我就能从这种无味的生活里解脱出来。

不过,和四爸伙在一起放羊的日子还是比较愉快的。四爸说起来,还是一个可怜的人,年轻的时候家里穷,再加上兄弟多,帮衬着父亲给兄弟们娶媳妇、盖房子,自己却没有娶上一个暖被窝的媳妇。到年龄大了,和他的一个兄弟分在一起,又帮衬着自己的兄弟干活,拉扯孩子。放羊是他的主业,闲下来还要去干许多农活。但四爸却是一个欢乐的人,赶着羊在山里,楞不楞就会吼出两句山歌,说不准还是两句情歌,但他那情歌只能唱歌山里的青草和庄稼们听了。有时又会有一段缠缠绵绵的道情,他最爱唱的是《梦娘女哭长城》,“六月里来麦子黄,家家户户收割忙,人家割田双双对对,我梦娘女啊,只有孤身一人……”那腔调里的缠绵和忧伤,听得让人伤神。他还有许多故事,故事好像是长在他骨子里的东西,随随便便就是一段。但他会逗弄人,往往故事讲到最要紧的地方就停下来,说,你看那几只羊又要吃人家地里的庄稼了。我就只能屁颠屁颠的赶快去赶羊,赶完了才能听完他的故事。



小白是一只大骟羊,有病了,父亲很着急,赶过去让兽医去看。针打了许多,但没能保住黑头的命。父亲很伤心,但我很高兴。队上的时候,每年的中秋节都要杀羊,解解我们的馋欲。但自从分开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吃到过羊肉了。当我赶着其他三只羊从大榆树下面走过时,我看见父亲正在剥羊,羊皮像一件大衣一样从羊的身上剥下来。露出腥红的羊肉来。那天跟在一群羊的后面,我却惦记着晚上的羊肉。老早就把羊赶回了家,往厨房赶,却见厨房里母亲正在煮一锅洋芋。我气不打一处来,质问母亲羊肉哪儿去了?母亲就安慰我。说,洋芋不是也很好吃嘛!我说好吃你们吃去,我要吃羊肉!母亲就骂,要吃就到别人家吃去,看人家给不给。你们兄弟要上学,还要穿新衣服,咱们还要上化肥,这些钱都没有,还想吃羊肉!羊肉是咱们吃的!我还想说什么,母亲已经拿起了烧火棍,我就飞快的跑了出来。我无聊的坐在场院子里发呆。邻居家的小平端着一碗饭走了过来,一股羊肉的膻味带着香菜的香味飘来。我转过眼去,看都没看。我家的羊肉拼什么就跑进人家的碗里,一股眼泪从我的眼里涌出来。晚上我还在淌眼泪,母亲就来安慰我。说孩子别哭,咱们吃不起那羊肉,我们何尝不想留一点呢,但咱们家太穷。要好好读书,长大了,就有羊肉吃,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山里放羊的日子是寂寞的,也是痛苦的。一个人跟在几只羊的后面,只有白云和你说话。只有小鸟和你亲近。我最常做的事情是站在高山之巅向远处张望。远处是连绵的群山,是高飞的小鸟,是游荡的白云。我不知道高山的后面还有什么,白云的后面还有什么。最高兴的事情是看天空里飞机飞过。

一次,我们在山里放羊,天空上有一架飞机轰隆隆的飞过。我们连忙去看,连羊也停下吃草,抬头去看。飞机很快就飞过去了,只剩下一道蓝烟,在渐渐的稀释。四爸拍拍我的头说:“二子,好好念书吧,长大了去坐飞机。坐了飞机就可以在天空上自由的来往了,飞机能在一眨眼的时间把你带到兰州,带到北京,你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我听得很神往。就问四爸,兰州在什么地方,北京在什么地方。四爸就胡乱指了两个方向。我踮起脚尖,朝他指的方向去看。哪里有兰州啊,哪里有北京。除了一波又一波的黄土高原还是一波又一波的黄土高原。四爸就看着我的傻样子笑。我却渴望自己变成那一架飞机,去自由的飞翔。

后来,几乎每年的暑假,我都是跟在几只羊的后面度过的。我们家的羊有两年多了,又有两年少了,总之没有发展壮大起来。父亲渴望中的羊儿满圈的愿望没有实现。在十六岁那年,我考上外县的那所中专学校的时候,父亲在念叨,如果你们兄弟中有一个当初同意放羊,说不准我们家已经有很多羊了。后来弟弟考上了大学,父亲还在说,如果你们兄弟中有一个当初同意放羊,说不准我们家已经有很多羊了。当然父亲说的是反话。他还是为自己当初的决策感到高兴,如果当初自己强迫我们兄弟中的一个去放羊,现在家里就少了两个让自己自豪的吃公家饭的人了。

我回了家总是会遇见四爸。他赶着一群羊在村里走过。见了我总说:“咱们的大学生回来了!”定生叔的羊群在渐渐的膨大,虽在膨大,却没见膨大到多阔绰的程度,数量增长到一定程度似乎就停止了。但我发现四爸却在渐渐的变老,赶着羊的身子有点佝偻。

最近几年回家,却不见了四爸的身影,就问父亲。父亲哀叹一声说:“你四爸本来分在他兄弟一起,指望兄弟的孩子长大后能养老送终,但这孩子却娶了媳妇后,连亲爹都不怎么管,怎么会照顾他呢!你四爸一怒之下走了内蒙,听说还在替一家人放羊!挣了钱,却一分不少的寄了回来,你说这人一辈子都为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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