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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夜宿青木川

2020-09-24叙事散文昨日时光
一个灰蒙蒙的冬天,在报社记者的邀请下,我和一群爱心人士去青木川看望几个孤儿。前两年,由于频繁转运救灾物资,自阳平关以西路况很差,汽车像甲壳虫一样爬行。紧闭车窗昏睡,窗外黄尘滔天。迷迷糊糊中,听见实习记者小罗兴奋地喊“啊,青木川”。睁开眼,面
一个灰蒙蒙的冬天,在报社记者的邀请下,我和一群爱心人士去青木川看望几个孤儿。前两年,由于频繁转运救灾物资,自阳平关以西路况很差,汽车像甲壳虫一样爬行。紧闭车窗昏睡,窗外黄尘滔天。迷迷糊糊中,听见实习记者小罗兴奋地喊“啊,青木川”。睁开眼,面前矗立着一座高大雄伟的牌坊,著名作家叶广苓手书的“青木川”三个金色大字赫然在上。一看时间,已是下午四点了。
三个孤儿分散在青木川镇附近的小山村里。在镇长和文书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人跋山涉水,马不停蹄地赶去慰问。每人手都没空着,要么是一床棉被,要么是一口袋衣服,要么是文具食品之类的,那场面简直像山里人家女儿出嫁一般热闹。每到一家都捐款捐物,孤儿感动,我们心酸后亦心安。从南坝村出来时,天色已晚。孤儿赵明站在河边目送我们离去,抬眼望着遥远的山外,眼里似乎含着泪水,这引得小罗也跟着一起流泪。我劝她说,你刚做记者,以后会经常遇见这样的场面,慢慢就习惯了。我不知道我所说的习惯是不是麻木的同义词,心里一阵酸楚,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回到镇上,万家灯火。沉沉夜色中,群山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快要和阴暗的天空融为一色了。魏辅唐的宅院以及金溪河对岸的回龙场、辅仁中学等都隐去了,一溜弯曲的红灯笼做的街灯却把新街的夜生活刚刚点亮。新街在金溪河的左岸,是青木川镇灾后重建的样板工程。住户有本地的老户,也有刚从山里迁下来的新户,一律是砖混的两三层的小楼,却在临街的阳台外罩了一层仿古的木质门窗的外壳,就像一个穿西装的人外面又套着长袍马褂,很是滑稽。记者朋友安排我们在新街上的一家农家乐吃晚饭,主人是刚迁下来的新户,男人五十多岁了,女人看上去却很年轻,三十多岁的样子,两口子很热情。饭菜早做好了,打电话一遍遍催我们。见我们终于来了,笑着招呼我们吃饭。也许是刚做生意,饭菜的味道不敢恭维,但都是地道的农家饭,数量很足,样数很多,印象比较深的有春芽咸菜、米豆腐炒腊肉、橡子凉粉等。酒是农家自酿的苞谷酒,在火上煨热了,再加了土蜂蜜进去,颜色黄黄的,喝着也不辣口。镇长和文书陪我们一起吃饭,两口子不停地给我们看酒,笑眯眯的,见谁都称呼领导。
热热闹闹的,一顿饭竟吃了两个小时。有人想去对岸的回龙场看看,但镇长说时间太晚了,劝我们回宾馆休息,明早派讲解员带我们去看。好几个人醉醺醺的,镇长可能是怕他们跌进河里去了吧。
青木川宾馆是一家私人旅馆,却借了古镇的大名,老板跟农家乐那两口子一样热情。人太多,房间有限,我被安排到阁楼上的一间小房子里,同住一室的是阳平关变电站的陆师傅。老板的柜台上除了一排玻璃做的药酒罐子外,还很罕见的放了几本书,临上楼的时候我拿了一本,是介绍青木川的小册子。靠在床上,我和陆师傅聊了几句,知道他是个资深的爱心人士,早就加入了爱心义工协会,经常跟组织出来活动,而我却是头一次。我向他打听了一些入会的规矩,心里渐渐有了入伙的念头。
聊了一会,陆师傅拿起遥控器不停地调电视,我拿起那本小册子,借着微弱的灯光翻阅起来。渐渐地,我知道了正置身的这个古镇的一些地理、特产、人文以及历史。青木川是陕西西南角、陕甘川三省交界处的一座古镇。此地山灵水秀,民风淳朴,晃如世外桃源一样美丽。说起青木川,总绕不开魏辅唐。那个青木川的缔造者,那个亦匪亦绅的奇人,可惜死得太冤枉了。他的六姨太瞿氏去年才去世,他的参谋长徐种德还健在,似乎就住在对岸回龙场的某间门面房里。
看了一会电视,陆师傅睡着了,我却陷进书中的故事里。一抬眼,窗外亮晃晃的。走近窗口一看,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山顶。朝楼下望去,只见金溪河泛着粼粼的波光,飞凤桥横跨河上,投给河中一道朦胧的倒影。两岸的房屋和群山一起睡着了,月光下的青木川呈现出一种幽微的蓝色,像娴静的少女一样楚楚动人。楼下的路上不再有飞扬的尘土,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金溪河细碎的水声。
这时候,我只想说,老板是个好人。我感谢他能借给我那本书,它在黑暗中为我打开了一扇认识青木川的窗口。我更庆幸老板给我安排了临河的一间屋子,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对岸的有着鱼鳞一样屋顶的古镇,而我对这面临街的仿古建筑是非常讨厌的。月光下的古镇太美了,美到让人心惊,我久久不忍离去。要不是担心被联防队员当作小偷或者神经病抓起来,我真想下楼夜游青木川,亲身感受那份难得的静美。不知站了多久,经不住窗口的寒冷,我恋恋不舍地回到床上,冥冥中做了一个梦——
岁末年关,天色昏暗,魏氏宅院前的两棵核桃树上落满了肥硕的乌鸦。魏辅唐端坐堂上,把我这个新任镇长一顿训斥:“龟儿子,谁给你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把那么好的农田拿去修房子。青木川的老百姓今后吃什么,喝什么?我在世的时候起了新旧两所大宅子,用的全是凤凰山脚下的坡坡地;我修的辅仁中学也在对面的山顶上,没有强拆老百姓的一间房;你还把我修的风雨桥拆了,去修什么‘飞凤桥’,搞什么形象工程……你个败家子,看我不抽你!”说着就要拿鞭子来抽我。
我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振振有词地辩白:“这不是搞新农村建设嘛,城镇化,集约化,你不懂。上头有政策,灾后重建,把深山里的农户集中起来安置,政府出钱帮他们盖房子。你看见那些套了木格花窗的新房子了吗?装修费每个平方80元,他们只出20元,其余的由政府补贴。”
“你这是造假景点,也是在害他们!想当年,那些人的爷爷们跟我上山种鸦片,卖了烟土买军火,他们跟着我一起发财,过的是神仙一样的好日子。就是前些年,他们不种鸦片了,在山上种几蓬香菇、几架木耳,喂几头黑猪什么的,背下山来就是钱。你让他们搬到山下来,土地没有了,只会一天天穷下去。要想弄钱,只有去外地打工。你害得人家妻离子散,镇上已经有好几个孤儿了,你也不管。”
“魏辅唐,你可不能冤枉人啊!那些孤儿我们每年都给发生活补助,还有那么多爱心人士帮助他们,他们现在幸福得很啊!赵明,你过来,是不是今天有爱心人士看望你了,给你捐了好多衣服文具,还给了你1000元现金?”我一边问赵明,一边拉到怀里,亲切地抚摩起来。
魏辅唐不理我这一套,他从衣兜里摸出好几大把银元往八仙桌上排开来,然后对赵明说:“赵家娃,你过来,我资助你去西安上中学,然后再去英国读大学,你的学费以及吃穿花销我全包了,我老魏有的是钱。只有一条,你学成后回青木川,跟我一起建设家乡,你愿意吗?”说着就去拉赵明。
赵明哭了,他夹在镇长和土匪中间左右为难,他像一只烧鸡一样快被扯断了。拉拉扯扯中,魏辅唐拔出手枪,一脚踹开了我。他朝门外喊:“来人啦,给我拉出去……”
眼看要出人命了。怎么办,这么办?“砰”的一声枪响,我魂飞魄散!
起床一看,周围一片岑寂,陆师傅还在酣睡,窗外的月光更见皎洁了。
第二天早上,讲解员带我们参观了魏氏宅院,门口的核桃树上果然歇着好多乌鸦,和我梦中看见的一模一样。更有意思的是,在回龙场见到徐种德老人,他居然跟我们说起了口齿流利的英语,把在场的一个英语老师吓了一大跳。跟老人合影,我说我也是个“Teacher”,他拉着我的手,再看我的脸,然后笑着说:“魏辅唐长得就像你这个样子。”引得几个爱心人士哈哈大笑,一路上不断看我的脸。
回家后打开电脑,对着那张合影反复看。我从自己的长相上揣摩一个土匪的面貌,艰难地捕捉一个旧时代依稀可辨的影子。我惊奇地发现,那个土匪很慈祥,他的辖地青木川居然是个理想国。

2010年12月14日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昨日时光 于 2010-12-14 23: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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