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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灵挑二哥【分享】

2020-09-17叙事散文程贤富
川鄂古盐道,山势险峻,坡道盘曲,路面坎坷不平,其中扼其咽喉,最为险峻者,当数耀灵境内那八公里盐道。重走这段令人惊心动魄的盐道,感触颇多,但最令我感动的,还是曾经行走在这条路上的挑二哥,和他们遗留下来的那种精神。途经耀灵的挑二哥,多为川鄂湘一

 
    川鄂古盐道,山势险峻,坡道盘曲,路面坎坷不平,其中扼其咽喉,最为险峻者,当数耀灵境内那八公里盐道。重走这段令人惊心动魄的盐道,感触颇多,但最令我感动的,还是曾经行走在这条路上的挑二哥,和他们遗留下来的那种精神。
  途经耀灵的挑二哥,多为川鄂湘一带失去土地的农民,且单身者居多。“桑木扁担两头尖,上挑桐油下挑盐。上挑桐油到四川,下挑盐巴到湖南。”人穷出力气,为生活所迫的他们,肩上挑着一家人的生活重担,迎着严寒,冒着酷暑,风里来,雨里去。他们不仅要与恶劣的天气斗,要与险山洪水斗,还要与沿途多如牛毛的土匪斗。
  “挑盐担子客,路上停不得。劫匪拦路抢,奔到耀灵歇。”为了对付土匪,挑二哥们必须十个一群、八个一伙结伴而行。他们第一天从长江之滨购了盐,便急匆匆赶到耀灵投宿。第二天天不亮,他们买上几块香糯的挑二粑,又准备出发了。他们头绾白帕子,帕子中间插根斑竹烟杆;肩扛一根水牛角一样高高翘起的桑木扁担,扁担与肩膀相接处,隔着一个厚厚的棉布垫肩;手拿一柄带着铁尖的打杵;脚上裹几匹烂棕,穿进草鞋,鞋底再套上防滑的脚码子。开步前,他们一齐把一百四十斤重的盐担子放在肩上,再用力闪几闪,弯弯的水牛角,时而被沉重的盐巴压得平平的,时而又高高弹起。经检验,扁担和棕绳都很结实,于是,他们头顶星星,吆喝着又从耀灵上路了。
  他们行走在宽阔的盐路上,一排排扁担忽上忽下地闪悠,远远看去,宛若一只只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棕绳与扁担相互摩擦,发出有节奏的吱嘎吱嘎声。前一波蝴蝶飞向青天白云间,一座座陡峭的山峰被他们踩在足底了,继而,耀灵的地宝滩上又飞起一波。
  每一波都有个领头的。要是路面上插着个尖尖的石头,稍不留神就会踢伤脚趾,领头的就会大声提醒:“地面有撞。”
  “后面有让。”身后的挑二哥们齐声回答。
  要是领头的遇上一个大水凼,他又会大声喊:“前有水凼。”
  “脚踩两旁。”走得滚烫的脚,被冷水激了就会患关节炎。患了这病,就断了挑二哥的前程。领头的一提醒,身后的挑二哥们又一齐回答。
  挑二哥们沿着河岸,迤逦而行,来到黄桷树下。在田里种地的农民,见了那一排排闪悠悠的扁担,就来了兴致。
  “扁担两头弯,中间压的是舅佬官。”
  “扁担两头闪,中间压的是你姐夫官。”挑二哥们齐刷刷地扭过头,对着那位农民,嘻嘻哈哈地回敬道。
  以扁担为题材的脱口秀结束之后,挑二哥们更精神了。看到这情景,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之间熟识呢,其实他们从未交往过。
  如若挑二哥们遇上迎面而来的半老徐娘,他们还会横着扁担挡住她的去路,惹她开口说话。为了赶路,半老徐娘只好半嗔半喜地开了尊口:“好狗不挡路!”
  “好女不骂夫!”半老徐娘骂挑二哥们为狗,挑二哥们便公然把自己比成她丈夫。
  “好狗不咬鸡,”半老徐娘再出一句。
  “好汉不打妻!”挑二哥们又回一句。
  谁首先词穷了,谁就以“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即时结束这场游戏,然后让开道路。像一架架廉价的运盐机,整天奔波在盐道上的挑二哥们,他们也有七情六欲,累了,他们也想在温柔的港湾里休养几天。可是,他们只要一上路,就得两三个月才能归家,因而他们最喜欢与路边的异性插科打诨,以解胸中郁闷。
  集体表演刚刚结束,河对岸一芳龄美女款款飘来。挑二哥们便怂恿身边的单身汉,赶紧利用这个机会,向对方求爱,也不管对方是否名花有主。
  “对门那个妹儿,扎个红头绳儿,那回说的话,这回啷个说。”
  这话在外人听来,好象他们之间早有约定似的。山里姑娘羞涩,或者不搭讪,或者开口就骂:“挑二哥,棕包脚,栽秧挞谷奈不何,喝酒吃肉是好家伙。”
  打是亲热骂是爱,只要姑娘金口一开,单身汉便会打起悲情牌来:“挑二哥,真造孽,一天挑到黑。要是遇上暴雨噻,人还要在岩洞里歇。要是没带挑二粑噻,肚儿饿得像篾笆箦。要是姑娘愿意嫁给我噻,也要造一辈子的孽……”
  姑娘只顾埋头赶路,但单身汉却没完没了。
  “单身汉,好孤单,出门几十天,屋里没冒烟。揭开盐罐看,罐里没有盐。灶里刨两刨,刨出个鼠宝宝。锅里刷两刷,刷出一只癞客蚂。打开米缸摇,有米不见瓢。铺盖揭几揭,钻出条乌梢蛇……”
  姑娘听得心烦了,往往会先剜单身汉一眼,接着轻声骂一句:“河这边说话,河那边挞猪嘴巴。”
  穷得叮当响,房无一间,地无一垅的单身挑二哥,明白姑娘没那个意思,就闭了嘴。闭了嘴,抬头一看,掉队了,一边大声喊等等我,一边飞跑着追去。
  在黄桷树小憩片刻之后,挑二哥们一口气来到了三岔河。三岔河以上,人户渐稀,山势渐陡,石径渐仄,稍有闪失,便会盐撒人亡,横尸山野。“耀灵山道陡又窄,滚下几个担子客,尸骨不全目难睹,家人痛哭到天黑。”故过了三岔河,挑二哥们便专心赶路,不再说话了。
  过了三岔河就是陡梯子。在耀灵境内的八公里盐道中,陡梯子最险,最吃力。那天梯一样的陡梯子,坡度在七十度左右,足力再好的挑二哥,爬不了多久,腿也开始发软。有道是:“陡梯子,你莫去,此路如同登天梯。”挑二哥们登上一段梯道后,觉得累了,就会将打杵立在长满青苔的石板间,把盐担子搁在打杵上,而后大口大口喘粗气。歇息好了,起步之前,他们还会唱一阵山歌:“上坡脚发软喽,下坡脚打闪哟。平路好走噻,可惜又太短哟!”唱完,他们又一齐破着嗓子大吼:“喔——嗬——嗬————喔——嗬——嗬……”
  幽深的山谷里,传来一串串尖利的轰鸣声。一阵胡吼乱叫之后,精气神又回到了体内,挑二哥们又开始征服剩下的石梯。在壁陡的梯道上,廉价的运盐机们,机械地向上攀登着,他们那强有力的心脏,就是这架机器的发动机。每翻越一级石阶,身负一百四十斤盐的他们,那发动机都要开到最大马力。豆大的汗珠,从他们古铜色的脸上身上,密密麻麻钻出来,暴雨般滚落在盐道上,将道上的浮土也砸出一个个小坑儿。
  挑二哥们攀登陡梯子的这种艰辛,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作个简单的比较吧:我们这群采风的人,肩上未挑,手上未提,可我们在攀登时,也累得心旌摇荡,几近虚脱。登梯途中,我们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去欣赏那些参天的古木、云雾缭绕的山头和含苞待放的野花了。我们每个人身上好象都背负着一个大风箱,并且在不停地抽着。那粗重的呼噜呼噜声,把松涛声、鸟声、蝉鸣声都给比了下去。途中,我们还休息过两次,才汗流浃背地登上梯顶,甚至还有半途离席的。这样一比较,它的艰难程度便可想而知了。
  挑二哥们将陡梯子甩在身后了,将一座座山峰也甩在身后了。再过一碗水、状元坟、功德碑、擂鼓石,就是腰店子。来到这里,他们必须卸下担子,歇歇脚,补充补充能量。气歇足了,又离开腰店子,再经三角桩、竹林槽、长槽,到达穿心店之后,耀灵这八公里盐道便全踩在挑二哥脚下了。可千里盐道,挑二哥们还才迈出第一步,还必须一直这样走下去。然而,他们挑着一家老小,挑着生活的全部信念,不怨天,不尤人,就这样顽强地向前走着。这种精神,我冒昧地把它归纳为耀灵的挑二哥精神。
  挑二哥是时代的产物,他们为盐而生,也为盐而死。现在人驮马运的时代结束了,但挑二哥的这种精神不应该结束,我们还应该一代代传承下去。如今,喧啸了数百年的盐大路和挑二哥精神,在耀灵镇政府的坚持下,又原汁原味地复活了。当我们在生活中迷失了方向时,当我们嫌工作任务太繁重、待遇太低、升迁不公时,不妨来到这里,亲身体验一下,那一百四十斤重的盐担子,究竟是啥滋味儿。完了,再租一套挑二哥的道具,追寻着挑二哥或深或浅的足迹,脚踏实地地走走这八公里盐道。也许,经过这一走,你就明白什么是耀灵的挑二哥精神了;经过这一走,你心中的疙瘩自然也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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