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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一个人去了

2020-09-17叙事散文雨夜昙花
一我独自坐在较偏远的桌前吃午餐,小张特地绕过来,坐我对面:“知道刘师的事了吧?”我夹起一块蒸南瓜:“什么事?”“他从楼上掉下来了。”我把南瓜送进嘴,不认为这事有什么值得讨论的。他见我没有反应,接着说:“早上七点多,他一个人就上楼去了,从顶楼

  一   我独自坐在较偏远的桌前吃午餐,小张特地绕过来,坐我对面:“知道刘师的事了吧?”我夹起一块蒸南瓜:“什么事?”“他从楼上掉下来了。”我把南瓜送进嘴,不认为这事有什么值得讨论的。他见我没有反应,接着说:“早上七点多,他一个人就上楼去了,从顶楼掉了下来。”我这才吃惊:“没有摔到哪里吧?”他低声说:“当场就不见了。”对着满碗的菜,我突然有眼泪想往外涌。过了好一会,问他:“怎么会掉下来?”“不知道。他们今天搬家,也暂停了。”   我走出食堂,看到阳光在窗外明晃晃的,一时间还有些不能接受:这太阳已照不到昨天还活生生的那个人了。   二   前晚我还见到刘师。   同事的女儿结婚,大家打趣,只要有子女结婚,就成了老局的大聚会。说起老局,大家还是有感情。机构改革时,局并入厅,成为一个处。后来因一个处确实无法承担曾经一个局繁重的工作,又分解为三个处。转眼间,已过去十五年。   刘师,当年在局人事处,局消失后,到站任办公室主任。他长得十分高大,平时见了人便咪咪笑。去年患场大病后,消瘦许多,精神状况也一直没有恢复。   昨晚从餐厅出来,他与妻子站在路边,不知在聊什么。我和家人从他们身侧走过,没有打招呼。   他们单位,多年里与我们单位门对门,他们在那面,我们在这面,抬头不见低头见,见了面,会点头,会微笑,却不会走上前去寒暄,要说什么,上班时见了面自可说个够。不过这么多年间,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三   回到办公室,并不是我们单位的办公室。我与小张一样,被借调到厅里来了。小张是主动,他年轻男孩,前面还有大把奔头,自然要闯番天地。我居家妇女,只想睡到自然醒,在阳台上看看花草,晒晒太阳,也被弄来厅里干活,十分无奈。一进办公室,见有人在,便说了刘师的事:“大清晨,他一个人去到顶楼。”   那人立即说:“会不会是有人约他见面?”   我打了个冷噤,明白言下之意。办公室主任,知道得自然多,一个项目上千万,现在正值严查,巡察组每个单位都要进驻。   但谁会约见刘师呢?我并不知道对方这句话指谁,只是知道,刘师他们单位,其实很单纯。   四   我也知道刘师一些事。   女人闲下来,会说八卦。有同事说,刘师特别怕老婆。刘师的父亲当年偏瘫在床,其妻不让他进门,全由刘师母亲照料,怎知刘师母亲突然离世。他们送母亲去火化时,他父亲大约对前景绝望,在家中自杀了。   完全看不出刘师家里出过这样的事。刘师下班后,总会去半路迎接妻子,然后两人拎着菜,慢慢走回来。   有朋友的母亲与妻子不睦,两人时常吵闹。朋友出差在外时接到电话,母亲突发心脏病去世。朋友说回到家根本不敢问,只担心多说一句,这个日子就没法过了。这事总是梗在心头,他女儿上大学后,终于寻事离了婚。   刘师,心头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伤?   五   隔天,轮到我们搬家。我回到单位,大家还在说这件事。   老局已退休的人进行了完整的分析:那天早上,刘师打电话给搬家公司,然后就出了家门,上楼。搬家公司的人到门口后,门卫要求有人来接才让进,便打电话给刘师,刘师说让他们进来。一方面不想再下楼去,一方面又担心他们还是不能进来,于是探出身子,想招招手,又或想喊一声,结果身体还没有康复又有高血压的他,栽了下来……于是搬家公司拔出的第二个电话,无人接听。   证据,就是刘师手机中的这三个电话。换而言之,刘师是因为太过负责,工伤。   那位老同志与刘师共事多年,自然知道刘师的工作态度。   六   许多人都去了殡仪馆。他们说,殡仪馆的人惊讶,好多年没有见过有这么多人来送行了。   去送行的人,有系统里多家单位的,有老局的,更多的,则是刘师的战友。   这时我才知道,刘师是转业军人。他是某团某连突击排的排长,某连,被授予英雄连,因担负着正面主攻任务,先后夺占了两个高地。   并且,史光柱也去殡仪馆送行了。   他的战友认定,刘师一直没有走出死亡阴影,他们排,二十八人,牺牲十五人。每一年,刘师积极组织活动,去祭拜战友,每一次回来,都情绪低落很久。   我没有去,事情多得暗无天日,无法请假去送行。但有着后悔。有天下班,我与刘师一同下楼,他说参与写了本回忆录,在香港发行。当时我不知道他是转业军人,以为也就是与系统里一些人的书一样,临退休时把多年的讲话稿、论文合集成册,四处分送。我听出他的言下意:想送我一本,作为交换,让我把我的书也送他一本。当时,我微笑着说,我的书不送人,包括我们单位的。   现在,那本回忆录,可能再也不得见。我为自己的自以为是深深懊恼。   七   关于工伤,大家三缄其口。   我们的办公大楼是当年老局带到厅里。多年后,整幢大楼都没有了,被卖。我们回家上班两年。后来卖了隶属老局的大片土地,买回办公大楼,我们得以到附楼上班。现在大楼重新装修得七七八八,附楼也要开始装修,通知我们暂时搬到系统里另一家单位的空置房屋办公。   附楼的七楼,窗子已拆。我们必须抓紧搬。   就是这时,刘师去到七楼,从没有了窗子的黑洞中摔下来。   他们说,除非家属去闹,如果没有人去闹,这事也就过去了。   一枚石子落水还有声音,一个人去了,声音都没有。   八   一个人去了。活着的人在猜测他离去的原因。他的妻子在楼下哭得死去活来。   我只知道,如果没有驻足聆听,永远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上会有什么样的故事。我还知道,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与一个人的哪一面,就是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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