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27 编辑 <br /><br />　　　　　　　　　　　路 口


　　很多年前，弟弟是从路口走丢的。那些年，一站在路口，世界就大得无边无际，我像是随时会被带向不知道的地方。或者，我就从那样的路口，消失再也回不来。虽然，弟弟晃晃悠悠地走过一段很长的，他不知道的泥土小路，被在田野里摘棉花的女子看见。在那沙路上，鸟声叫得尖锐，阳光半炽热的树荫下，我看到了，穿着碎花衣服的女子牵着弟弟的手。
　　那时，我无法逃离，从很远的地方，朝我的内心，降落着一场黑暗。我发现了失去的恐慌。如果意外不是一场幸运，或者时间的偶然，那么，走失的不仅是弟弟的身影。那将是一种终生的残缺。这个灾难，半途而止。

　　“你不知道怎么走了，就站在那儿想一想。”“窗户关上的时候，不要想外边的世界。你好好睡觉，睡醒了，你再出去。”那时，一个长辈这样说。我不安的心，在他的话语里，慢慢落定。到了春天，我不敢靠近花朵，夏天，通过灼热的阳光，我快步跑过去。曾经的那个时候我是多么小心翼翼啊。

　　几年之后，我一个人上路。在一间结满蜘蛛网的小屋里住下来，我开始工作，一个人养活自己。我和一个女子，在那条沙尘飞扬的路上，天天相遇。后来，我知道上帝多么宽容，它可笑地允许一切事情的发生。我眼里的路，有多少都是在黑夜消失的，我无法知道在另一个空间内发生了什么，多少时日之后，就像我不知道那个女子，在之前的某个时候，发生了路口走失的事件，她回来的悄无声息，她呆着我身边时，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鸟雀从我门前的一个法国梧桐树上飞起跌落，青色的天空，有着铁质的锈迹，我被锈在了那个冬天的一扇门里。我失去了从门里走出来的念想，我厌弃并恐惧着，那个院之外通向外部的许多条迷离的路径。我站在门边，看着麻雀从树梢上飞过去了，翅膀张开得好大。下过一场雪，或者一场雨，或者已经晴过多日。我在院墙内，漠然地看那条路口，一颗树的样子，半落了叶子，风没有停歇地吹着，叶子还在落。像有一种音乐在吹打，过去了一会，又有麻雀飞过来，落到光秃的枝条上方。

　　“它落下来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救起它……”“它还有好远的一段路要飞过去，像春天到来时，燕子要从很远的南方飞过来。它们落到屋檐上时，叫声很好听。你等待燕子飞过来，像看着这些麻雀飞走。““但是它们是不同的，麻雀可以呆在寒冷里，不怕它，它的羽毛丰饶，厚实而紧紧地盖住身体，它的身体是结实的，一降生下来，麻雀练就一副强壮的体格。它们渺小，五脏俱全，共同守候自己的生命存在。”那时候，我就这样自语着，给自己找遮蔽了生存空间的方向。

　　而后，又是多少黄昏。那些零落的风景，多么有渗透性啊。你一走过来，它们就进入到身体里。那天，雪落下来，雪下得很大。看着雪在窗外，慢慢的，韧性十足的朝着所有的地方落下来，慢慢地，大地的冷从四周浮现出来。想着，地上还是有些许暖意的，不然那些小小的白色花朵不会就那么轻易地融化了。

　　“下雪的时候是不冷的，最冷在雪融化时。”我办公室的那个孩子被离异的父母抛弃，去了南方，有一天在电话里这样说。去年下雪他走的，他在车上发来信息，说：到处都冰天雪地，没有看不到雪的地方。雪埋下了很多东西，从我的眼睛里，记忆中挤走了之前的记忆，我已经忘记了，为何逃离那一片土地，为何说：我多么害怕这个地方，这个黑夜和白天到处都生长着把我带入地狱的影子，哪怕那些绿过的植物，或者是一个人的月亮，显得如此残忍，绵远不绝的忧伤。那些生在物体上的感觉，带着尖利的刺，要伤着它的肌肤，任何一个空闲下来的时候，都无可躲避。

　　此后很久，就没了他的消息。他的身影，从所有能够到来的路上封闭了。若干年之后，想起有些年，我不分黑夜白天，呆在机器轰鸣的工厂里。在巨大的机械中间，像只苍蝇飞过来飞过去。那是我赖以活着的地方。只是那里有人，有声息，有衣食，少了到来之前，在南方的一个山脚下的千年寂寥，也少了无声无息死去的恐惧与寂寞。

　　调整了工作之后，每天早上起来，我走上黄色的二层小楼，隔壁，常常有从录音机里发出声音，那些天，几乎是同一首歌，一听到那首歌，就发现了绝望。我和那孩子隔着不能丈量的距离，无法知道她绝望的内因，只看她的青春在一片迷朦之中，像墙体的碎片剥落下来，那藏着透明时间里的表情，发出尖叫和痛楚。她又如何在自己蜗居的地方，温暖下来呢。在蓝色窗帘遮挡下来的美丽空间内，我想，她该呆在自恋的梦中，享受自娱自乐。我想她的目光越过了自己的巢穴，朝外走得太远。如果未来，她一直这样走下去，就看不见自己了……

　　一抬头就看见了时间，它过去经年了。好象不知道那些风霜掉的事物，像天空凋落的树枝和枯草，是怎么在行走的路口，离开自己的。很多人都在和世俗纠缠不休，撕扯着自己，在矛盾中痛苦。而在这一面，我看到一个无形的光的柱子，在梦里，我常常爬上那样的高空，安然地俯瞰尘世残落和衰败，就像从这些文字里，我发现着一条又一条的道路，也许正是这样，我的抵达，才能不被阻隔，也能更遥远……


　　　　　　　　　　　　　　　　　　　　　　　　　2009-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