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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麻 花 辫

2020-09-24叙事散文李修玲
麻 花 辫我在母亲肚子里孕育到三个月大的时候,就被她带回了生她养她的村庄。我记事的时候,租住在陈二家前院的两间破旧房屋里,门前是不大的堰塘,母亲总是早出晚归地劳作,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在身后甩来甩去,她好像并没有功夫细致地梳理,她的身上与辫子上

麻 花 辫

我在母亲肚子里孕育到三个月大的时候,就被她带回了生她养她的村庄。我记事的时候,租住在陈二家前院的两间破旧房屋里,门前是不大的堰塘,母亲总是早出晚归地劳作,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在身后甩来甩去,她好像并没有功夫细致地梳理,她的身上与辫子上也时常沾着棉花的白絮或谷子的细屑。

我对童年有着深刻的记忆。我对那个囚禁我的房屋有着说不出的恐惧,母亲却并不轻易放我出来玩耍,她怕我会掉进门前的堰塘里。唯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才能看到她拖着疲惫的身影,大辫子也无精打采在低垂在脑后,她打开囚锢了我一天的房屋,而迎接她的总是我上气不接下气的嚎哭。母亲一手抱着我,一手拎着凉鞋去塘边洗她沾着泥污的双脚,她一直找不到妥贴的话来安慰我。我的哭声总会被后院的书生模样的陈二给止住,他通常坐在塘边的皂角树下,将两手卷在嘴前,咕咕……咕咕……地吹出如菜园那边鸠鸟一样好听的叫声,我之前常常在眉豆茂密的叶丛间寻找鸠鸟的影子,但最终什么也没有找到。我掰开陈二的双手,希望能从他的手中找出答案,他却露出一脸的浅笑,装做想要戏耍我的样子,我们很快便嘻嘻哈哈地打闹成了一片。

我有时也会被母亲送去距我家有半里地的舅舅家。舅妈一样梳着麻花辫,只不过她的辫子通常都是盘在脑后的,而且还罩着黑色的蜘蛛一样的尼龙网。舅妈的小脚很是精致,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因了她一双小脚的缘故,舅妈很少下地干活,也很少出门带我出去玩耍。我常被她牵着我的小手,看村庄边地里的稻穗一浪接一浪地涌来,还有开着洁白的棉花如白云一样散落在地里。我看见放了工的陈二一眼瞧见我迎母亲的身影,就紧走几步一把将我抱起,并扯下一片竹叶含在嘴里,随即就吹出了各种虫子或鸟的叫声。他的笛子吹得也很是好听,偶尔的夜晚,他会将一个竹笛吹得如他的人一样明朗却又忧伤。他人到中年也还没有讨到老婆,不知是他看不上别人,还是别人看不上他。

那是一个槐花开得正盛的春天,我正挽着母亲用高梁杆编织的篮子,捡陈二帮我用竹杆夹落下来的槐花,就听母亲站在门前唤我回家。我磨蹭了很久,还想多采一些槐花,而陈二看上去一下子就没了兴致,他掉下头就走开了。我跑回家去的时候,才从母亲一脸幸福的模样里,看见一个男人正端端地坐在家里。他的头发有些卷曲,身材也并不高大,一双细迷的眼睛朝我打量着,阔的嘴巴让我一下就想起镜子里我放大图像的翻版。我依在母亲腋间,看那男人拿出生姜片子一样的吃食递到我跟前,我接过一片放进嘴里,觉得那味道怪极了,便一口吐在地上,飞一般到后院去找陈二。

陈二正闷闷地坐在当院,他好像很是关注我家屋子里的一举一动。他将我高高举在头顶,我隔着小窗看见那个被我叫爹的男人正伸手抚摸着母亲垂在腰间的麻花辫子,口中说些什么我却是听不很清楚,他好像在说一些歉疚的话,而母亲仿佛并没有怪罪他。在此之前我也曾问过母亲关于爹的情景,母亲说有一次她曾抱着我去镇上赶集碰到过爹,爹看到我时曾露出一脸的诧异,甚至还问我是谁家的孩子……

我将那彩色的气球高高举在手里,有些显摆的样子在村子里来回走动。我甚至一个人就去到了半里之外的舅舅家。舅妈好像知道了我手里气球的来历,她眯着眼睛问:你爹没说啥时候带你进城么?我摇摇头。从陈二的嘴里,我知道那个男人将要带母亲和我离开这个村子了。陈二说,那个男人很早的时候,就夺走了村子里最漂亮的大辫子姑娘,然而那男人却并不十分珍惜,稍稍有个风吹草动,就自顾自地寻自己的生路……我就是在这个朦胧的故事里,感觉出那个最漂亮的大辫子姑娘就是母亲。而那个被我叫爹的男人,直到他离开村子的那天,我一直对他就没有什么好感。

我冲着菜园子那边鸠鸟的叫声依然猫着腰张望着,然而陈二从此却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那天舅妈破天荒扭动着小脚来到我家,手里拿着个红布包袱,口中不住说着我当时听不大懂的喜庆话。母亲甩着湿漉漉的头发,她刚刚洗过澡,顺便也将我扔在大盆子里洗了个干净。舅妈将那个红包袱抖开,那是她一针一线为我缝制的新衣裳。她说明儿早上你们就要进城了,不知这妮子还知不知道惦记着回来……我听完这话忽然产生一种莫明的恐惧,虽然我一时找不出令我恐惧的原因。我看舅妈将母亲的头发细致地梳理成一个精致的麻花辫,再绕来绕去盘在头顶,然后用跟她一模一样的黑色尼龙网罩起,便形成了一个乌黑油亮的发髻。

我望着灯光下的母亲,忽然觉得她竟然是如此的端庄漂亮——那个男人很早的时候,就夺走了村里最漂亮的大辫子姑娘……我又想起了陈二的话。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恐惧的真正原因,原来竟然是那么地害怕面对离别——我害怕再也看到不舅妈,更舍不得离开看着我一天天长大的陈二。直觉告诉我陈二一定也是爱着母亲和我的,不然没见到爹之前,为什么我总是将爹的样子当作他的模样想像呢?以至于直到看到爹的那刻,我竟然还莫明其妙地为陈二耿耿于怀……

这么想的时候,耳边就飘来了隐隐约约再熟悉不过的笛声……

[ 本帖最后由 李修玲 于 2010-3-25 15: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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